第四章 纸制的包装带

1

日东玻璃绒公司为乡司举行了隆重的葬礼。第二天工厂照常开工。虽说死的是一位大权在握的头面人物,但现代化产业的机械装置是无情的。乡司死后,谣传柿原理事将取代他到工厂指挥现场生产。

在空空如也、五人住的宿舍里,田代省吾独自一人盖着毛毯子囫囵个儿躺着。自从上次喝醉以后,他一直藉口头痛没有上班。其实,他并不头痛,也不发烧,只是因为他不愿去为乡司的葬礼捧场,也不想再和工友们一起搞那种单调乏味的包装作业。

工人宿舍在工厂北边的田野里,从工厂的后门出去大约有百把公尺远。食堂在工厂里面。为了避开其他工友,田代总是有意错开时间,单独去食堂就餐。服务员宫永信子负责打扫卫生和看守宿舍。田代也千方百计地回避她,不想和她见面。但夜校的学习,照样坚持着。这井不是说他对此颇有兴趣,只不过是因为去夜校可以少和工友们见面而已。

然而,最近的情况有些变化了。员警署的便衣在暗中调查田代的行动。田代已觉察到自已被员警怀疑上了,心里产生了焦灼和不安。

最先向他透露风声的是宫永信子。那天,田代没去参加乡司的葬礼,一个人躺在宿舍里睡觉。冬日的阳光射进宿舍,温柔的光线泻在已经破烂不堪的草垫子上。田代仰面而卧,两眼直盯盯地望着天花板。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阿滋!“宫永信子大声地喊叫田代。

宫永信子是个寡妇,丈夫是木匠,原先还有一个男孩。不幸丈失先死,儿子夭,身边只留下一个小女儿圭子。如今娘儿俩相依为命,信子只盼望着女儿长大成人。现在信子在职工宿舍当服务员。年轻的时候,信子自然也有一副引人注目的姿色,但现在年纪大了,身体胖得厉害,简直象个摔交的力士。

乍一看她那体型,总难免使人感到滑稽可笑。

今天,信子神情紧张,直着嗓门喊叫”阿?“。田代马上坐了起来,问道:”葬礼结束啦?“”好象已经结束了。我说阿?,刚才可是有个员警来过了,调查了不少关于你的情况。“”员警?“”是的,是刑警队的便衣。他来了解乡司先生出事那天晚上的情形。那天,你在外边喝得烂醉如泥,半夜里费了好大劲才把你扶到屋里,你在大门口发酒疯大喊大叫。阿?,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话吗?“田代缄默不语。”你当时曾说:‘我要杀死乡司。’刚才那个员警就是来问我的,问你到底说过这话没有?当时,屋子里面也有人听到了,所以,我也不能撒谎……不过,我也告诉他说,那是你酒后失言,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但是,看那个员警的表情,事情可不那么简单啊!“信子说完后,挺着她鼓得老高的肚皮,唉声叹气。

这时,参加乡司葬礼的工友们都回来了。田代从他们那里也听到了关于便衣调查自己的消息。”喂,阿?,刚才便衣来找过我们啦,是为调查你才来的啊!“”那个员警问我,你平常的表现怎样,那天为什么被乡司先生训了一顿……“”他还问我,你会不会开汽车……“”那个便衣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什么都问……“这样的话接二连三地传到了田代的耳朵里。最后,有个工人问:”阿滋,到底出了什么事啊?“田代省吾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地象一座泥塑一样。而后,究竟田代是怎样离开了宿舍,又是怎样乘上了开往吉祥寺去的公共汽车的,谁也说不清楚。天渐渐地黑下来了,然而,去上夜校还有点太早,但田代迫不及待地想离开那里。正好这时开来了一辆公共汽车,田代习惯地乘了上去。

公共汽车在小金井公路上宾士。象平常一样,汽车上下颠簸得十分厉害。他是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呆然若失地坐着。忽然,田代意识到有个人的视线向自己瞟了过来,是坐在他左侧的一个中年男子。那个人身穿发暗的藏青大衣,领子竖着,两条腿随便地交叉在一起。田代抬头望他时,那人假装没看见的样子,连忙把视线移向窗外。田代低下了头,但越是不看他,心里越是放心不下。以后,二人的视线又曾两三次相遇。这时,田代已经毫不怀疑这个中年男子的身分了。

不一会儿,汽车到达下连雀停车站。田代习惯地下了汽车,那个男子也跟了下来。和平常一样,田代沿着汽车制造厂的长长围墙向新川方向走去。那个男子仍然尾随着他。田代已经十分有把握地断定他是员警署派未的便衣,看来他是想通过跟踪自己抓到什么线索。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房子空空如也,使人更加感到寒气袭人,四周暮色苍茫。田代想,那个人一定会躲藏在学校门口暗中监视自己。他向廊子里走去,开了电灯,昏暗的灯光朦胧地照射着五十多个无人就座的椅子。这时,田代看见一个人影从校门口向教师办公室里走去。他以为是那个中年男子,其实不然,那个人影大摇大摆地向教室这边来了,原来那是来上课的浅见老师。”是你啊,围代!今天电灯亮得这么早,我还以为是谁呢!

今天为啥这么早啊?“”没有理由。“”喂,正好我找你有话说。“

浅见老师在田代旁边坐了下来,他把两肘放在桌子上,说:"今天中午,三鹰员警署的便衣到我家了,是为调查你去的,他唠唠叨叨地向了许多。”浅见老师一边注视着田代的表情,一边继续说,“比如,问你的家庭情况,在学校的言行,交游情况等……他特别感兴趣的是,在你听到千代田允许你参加录用考试以后有什么表现。他问我,你那天为什么马上离开了学校,离校时的表情怎样等等。我是如实地回答他的……我照直告诉你吧,警方在怀疑你,怀疑是你杀害了乡司的。真是岂有此理啊!现在他们就是在欺侮咱们夜校的学生。”田代听了浅见老师的话,呆若木鸡。在他气得发抖的脸上,渐渐地出现了绝望和愤怒的表情。这时,浅见老师又说:“看来,现在有不少情况对你不利。不过,我不是员警,我是你的老师。我是相信你的,你到底干没干坏事,请你老实地告诉我!”浅见伏在桌子上注视着田代的面孔。这时,田代突然二目圆睁,目光炯炯地说:“老师,那天晚上,我是喝了不少闷酒。究竟是什么时候才回到宿舍的,连我自已也说不清楚。不过,我是绝对没有杀害乡司的……”“唔---”浅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明白了,不用再多说了。”片刻,俩人谁也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田代才开口说:“千代田产业的录用考试怎么样了?”“关于那件事嘛……”“能让我参加考试吗?”“这个嘛,虽说你被他们怀疑,但只要你确实清白无辜的话……”浅见老师只把话说了半截便停住了。这时,田代在想,浅见老师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只要我没干坏事,一定会消除嫌疑呢,还是又想起了其他事情,认为即便我没有犯法也要受到世间的唾弃?田代暗思,看来后者的可能性大。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一阵恶寒袭来,禁不住浑身发冷,周身战栗。

2

外面是年残岁尾的严寒,室内的阳光却象拂丙的春风。微寒的气温更容易使人困倦打盹,田代身上盖着两条毛毯,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田代觉得自己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夜里踽踽独行。

究竟在什么地方,又在那里徘徊了多长时间,他不得而知。风越吹越猛,大橡树呼呼作响,天气越来越冷。刺骨的严寒象把尖刀,透过作业服直刺到他的后脊梁背。突然,一辆汽车向他迎面开来,两束车前灯照得他头晕眼花。?那间,他象着魔似地跃身跳起。接着,汽车来了个紧急煞车,他手里握着螺丝扳子向坐在车里的乡司打了过去,只听见“砰”的一声,乡司被打昏了。而后,他用绳子勒住了乡司的脖子,用力将他绞死……这时,自己扭头一看,背后一群人赶到了现场,有个人正言厉色地大声说:“你就是凶手!”众目睽睽,铁证如山,自己已经插翅难逃。田代情不自禁发出了绝望的悲鸣。他被自己凄惨的叫声惊醒了。此时,已经是上午十二点光景,中午报时的汽笛声鸣响了。田代侧耳细听,又有一种不同的响声引起了他的警觉。有人来到大门口了,似乎是朝着自己来的,凭直觉,他感到凶多吉少。

但是,田代确信自已绝对没有杀害乡司。那天晚上喝得烂醉,不省人事,那确是真的。当时在小金井车站前面,一家酒馆门口挂着一盏灯笼招牌,上面醒目地写着一个“酒”字。进了那家酒店,一连干了三大杯,之后的事情就一无所知了。好象曾到另一家酒吧间喝过,又好象在外边毫无目的地徘徊,一边走着一边大声喊叫。说不定还在哪条道旁,在凛冽的寒风中躺下睡过。总而言之,神志模糊,记忆不清,似乎自己曾经进入梦幻的世界之中。田代还想,难道自己又返回了乡司的住宅,埋伏在胡同里,等待乡司驱车到来时,跃身跳起,用螺丝扳子将他打昏,就和在梦中所见到的情形一样,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干了这件大逆不道的事?想到这里,田代不寒而栗。

但是,田代还是确信自己没有杀害乡司。尽管那天自己醉得十分厉害,如果曾经行凶杀人,无论如何也会在脑海里留下一点印象,何况作案以后又要把尸体运到井头公园呢!那么,为什么员警老是缠住自己不放呢?田代百思不解。

果然不出所料,是员警来了。宫永信子紧绷着脸,上楼喊叫田代。

“阿?,警官先生找你有事,现在已经到了。”田代默默地站了起来,到了大门口,发现有两个男子已候在那里,其中一人身穿发暗的藏青色大衣。田代对此记忆犹新,正是那天暗中跟踪自己的那个员警,另一个是便衣日高。

日高见了面就说:

“你是田代省吾吧!我们是三鹰员警署的,有事情要麻烦你,请你同我们一起到警署走一趟。”

3

田代作为参考人被传到三鹰员警署,不久便受到了大室警部的盘问。来宫警部在一旁洗耳恭听。

大室起初象聊天闲谈似的,问了田代家乡的情况,问他当初为什么要来东京,在玻璃绒工厂干活的情形;在夜高有哪些朋友,为什么想调到别的公司去工作等等。问过一阵后,大室拿出香烟抽了起来,一边也递给田代一支说:“你抽烟吗?没关系,请吧!”田代一言未发,只是对着他摇了摇头,表示谢绝。这时,大室说:“晤,不抽烟,你爱喝酒。那么,请问,那天晚上,你喝了多少啊?”“先喝了三大杯……以后,究竟喝了多少,我也记不得了。”

“你酒后的脾气怎么样啊,撒酒疯没有?”田代缄默不语。

大室警部在烟灰碟里搓灭了香烟,而后突然改变了态度,刚才那种闲聊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大室用审讯的腔调,非常尖悦地问:“田代,据职工宿舍服务员说,你喝醉了酒,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在你回来以前这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这个……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你自已也说不清楚?”田代浑身哆哆嗦嗦,轻轻地点了点头。大室接着又问:“你在乡司董事家里被训了一顿,那是下午七点左右的事。而后,你从他家出来,即便又到两三家酒馆喝酒,喝完后如果马上回来,也不至于那么晚吧?回宿舍前,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我记得好象在外边蹓躂过,又在路旁坐了一会儿……”“天气这么冷,难道你一直呆在外边吗?”田代半天答不上话来,双方保持一阵沉默。这时,大室又说:“听说你回到宿舍时,曾大喊大叫要杀死乡司。你是否在回家的途中又返回去,埋伏起来袭击了乡司的汽车?”“警官先生……”田代禁不住惊叫起来。

“是否是你趁着酒性发作,一气之下结果了乡司的性命?”大室的话简直象针刺咽喉,并且又用锐利的目光观察着田代的表情。而后又说:“我说的没错吧?田代!”这时,田代的眼睛里射出了愤怒的光芒,并反驳说:“我绝对没干那样的事,绝对没干!”“你说绝对没干,你能证明你没干吗?”“你也没有拿出我杀害乡司的证据呀!”大室警部没想到自己竟被田代问得张口结舌。他狠狠地瞪了田代一眼,而后倏地站了起来,打开房门,对着走廊大声喊道:“喂,纸包装带的检验结果出来没有?”这时,便衣日高急急忙忙地走进来说:“刚才接到了报告,通过化学分析检验,证明包装带上沾有人血,不过尚未证明确实是O型血。据说被害者的血型是O型。”“那条带子和你从日东玻璃绒工厂包装车间拿来的样品一样吗?”“完全一样,都是十六毫米宽的包装用的纸带。”日高一边回答,一边把两条包装带拿给大室警部。一条用手帕包着,是从发现尸体的现场捡来的,另一条是日高从工厂的包装车间拿来的。大室把这两条带子往田代跟前一推,说道:“死者先是被无刃凶器猛地一击,而后被人用纸带勒死的,纸带的一端还沾有血痕。你瞧瞧吧,这是你们厂子用的纸包装带,这是在现场捡到的,完全是一路货色。”田代目不转睛地瞪着眼前的两条纸带,果然不错,是平常自已熟悉的十六毫米宽的包装带子。大室警部接着又问:“这条带子是不是你从车间里拿出来的?”“不是!”田代断然回答。

“那么,这条包装带……”

“象这样的包装带,用的地方很多……你们能证明上面有我的指纹吗?”田代反问大室警部。

大室没有能立刻回答,只是深感遗憾地皱眉咋舌,因为纸带上没有田代的指纹,也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它是田代从工厂拿出来的。而且由于尚未确切判明是O型血,所以也不能断定那条带子就是杀人的凶器。光凭这一根带子,是不能给田代定案的。

这时,来宫警部开始盘向田代。来宫没有马上切入问题的核心,只是先问了他的身世和他来到东京以后的生活情况。来宫说:“请允许我的冒昧,看来你的东北乡音很重啊!”这时,田代默默地低下头来,一言不发,身体微微发颤,但来宫仍不厌其烦地抓住这个问题不放。来宫了解到他的绰号“阿?”的来历,还问到他在爵士茶馆丢丑的一幕以及乡司当面骂他“??腔”等。来宫问田代的时候,十分注意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发现田代对乡音问题极为敏感,一提起他的“??腔”,他的表情就格外难堪,几乎满脸抽搐,嘴都要气歪了,额头上汗湿津津。对此,来宫看得十分清楚,一点没有疏忽。这时,大室警部有点不耐烦地说:“来宫先生,请你过来一下。”大室把田代交给日高,自己把来宫叫到了另一间房子里,为的是和来宫商量如何处理田代。来宫不客气地问:“大室先生的意见呢?”“现在是把田代作为重要参考人传来了,可以说参考证据已经具备,依我看现在可以下令逮捕,拘押以后再彻底审讯,说不定他会主动把全部真实情况坦白出来的。”“如果他不坦白怎么办呢?”来宫问。

“要设法让他坦白!”

大室的态度有点生硬。从他的口气里可以看出,他没有把警视厅的来宫警部放在眼里。

这时,来宫也有点不客气了。他也用十分强硬的口气说:“参考证据,终归只能作为参考,即使那条带子可以充作物怔,也还需要进一步旁证核实。如果田代矢口否认,拒不交代,你有信心再行起诉吗?”大室警部被来宫问住了,他沉思片刻后说:“那么,依你说该怎么办呢?”“既然没有足够的理由逮捕,只有放他回去。当然,这并不是说可以断定他没有作案,怀疑他还是有充分理由的。根据目前的情况,我看可以暂且置此不顾,而后设法让他自投落网。”“那么,就按你说的办吧。”大室言不由衷地勉强地同意了来宫的意见,但仍然坚持说:“我总觉得田代省吾值得怀疑,他一天到晚沉默寡言,为人阴毒。”“那大概是因为他有东北乡音的关系吧。”“是个地地道道的‘??腔’。”“刚才一听他说话,我才觉察到这一点。他踌躇满志、希望满怀,由乡下来到东京,但无论如何难以克服的是他那乡巴佬的口音,为此他产生了失望和自卑。在我们看来,也许这算不了什么,但对于他来说,事情就非同小可了。象这样的事例恐怕是常有的。反正,人各有志,百人百性埃”来宫警部说着,靠近窗子,向远方极目眺望。

4

田代省吾暂时被允许回去。他出了三鹰员警署,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南走去。他无心直接回宿舍去,但也没有预定的去处,走了一会儿,不觉登上了小金井公路。不到三分钟,开过来一辆公共汽车,是开往小金井火车站去的。田代习惯地乘上了这辆汽车。汽车售票员问田代:“您到哪儿下车啊?”田代愣怔一下,抬起头发呆似地望着女售票员。女售票员再次向他:“我问你买到那里啊?”“新小金井。”田代恍然大悟似地慌忙从嘴里迸出了一个站名。女售票员露出十分诧异的神色,把车票和找头交给了他。

汽车到了新小金井公共汽车站,田代下了汽车。新小金井火车站就在附近,这里已经是市郊乡下。车站南面有个道口,田代跨过道口沿着刚才的公路继续向前走去,看来他根本没有必要下车。走了大约十五分钟,眼看要到达工厂宿舍了,但他仍无心马上回去。那么,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自己也说不清楚。忽然,他改变了主意,又向北拐了过去。这里连坎坷不平的柏油马路也没有,土路上布满了灰尘,两旁全是农田。田代毫无目的地信步而行。田地里已经施上了人粪尿肥料,那种扑鼻的臭味反倒使田代感到依恋。道路的另一侧,是农业大学的实验田。田代继续向北,不一会儿走到了中央线的道岔口。他的左侧是一大片宽敞的空地,长满了蓬蓬茸茸的杂草。据说当地居民提出了希望,要在这里修建国营电车的东小金井车站。

田代在空地的一角蹲下身来。西边的对面,是日东玻璃绒工厂,四周绕有长长的洋灰围墙。

田代本来不愿回到这里来,但还是不知不觉地走近了它。

围代省吾发呆似地望着中央线的线路。一声震天响的轰鸣由远方传来,一列开往松本的狄赛尔内燃机牵引的快车迅速通过。车厢的表皮上涂有红色和淡黄色的两种条纹,列车向着西方的关东山地疾驰而去。

这时,田代想起,在那天夜里,自己也象现在一样怅然若失地望着火车,情不自禁地感到只身在外,孤立无援,不由引起思乡之念,一种无限寂寞和孤独感涌上心头。此时那种孤独感又袭入心房,但当时那种心情不过是自发的感伤而已,而现在却迥然不同了。周围的工友和员警署的便衣都对自己白眼相视,怀疑自己行凶杀人。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们真的会把自己冤枉成杀人犯。到那时候,无论自己如何辩解挣扎,恐怕也是无济于事的。在整个东京难道没有一个人同情我田代省吾吗?

田代感到绝望了。

这时,突然有人用尖细的声音喊叫“哥哥”,田代听得出来,这是宫永信子的女儿圭子在叫自己。他抬头一看,圭子已经越过道口,十分敏捷地跑到自己眼前了。

“是你呀,圭子。”田代说。

圭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说:“是妈妈让我来的,到那边一户农民家里有事情。”“到一户农民家里去?”“是的,我妈妈认识那家人,妈妈让我去告诉那家,要他们为我家准备一些萝卜,我妈妈要腌一桶咸菜。这要比菜铺里的便宜得多。”“唔,是这么回事儿。”“田代哥,今天你不上班,来这里干什么呀?”“我来看火车。”“哎哟,来看火车,你又不是小孩子!”圭子转动着一双滚圆的眼珠,忍不住地笑了,又说:“走吧,回家去吧。”说着就用手去拉田代。然而田代无动于衷,没有马上站起来。这时,圭子十分惊讶地放开了手,两眼发呆似地望着他说:“怎么,你不回去啦?”“我不想回去。因为我看着火车,就忘掉了寂寞。”“回到宿舍你还感到寂寞吗?”田代没有回答。这时,圭子凝视着田代的面孔,好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皱起眉头说:“啊,我想起来了。田代哥,你是在为那件事发愁吧?员警调查过你。”田代低头不语,心里暗想,事情连小孩子都知道了。现在看来圭子还是相信我的,不过,人言可畏,过不了几天,恐怕圭子也会另眼看待我的。到那时候,无论大人小孩,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我,自己将成为一个众叛亲离的罪人。

过了一会儿,从圭子的嘴里又说出了田代料想不到的话:“田代哥,现在好象有人在说你是杀人犯,但我根本不信,你不用担心。”“为什么呢?”“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光你不信也没用啊……”“尔别灰心,田代哥,你得挺住些啊!”圭子目光炯炯地说,“田代哥,只要你拿出证据证明你不是犯人,事情不就完了吗?”“现在我是有口难辩啊……”“以后总会有法子的,虽然我现在不能给你想出好主意,总之,你要顶住埃”天真烂漫的圭子坚信田代清白无辜。她的话打动了田代的心弦,田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圭子红红的脸蛋说:“哦,天气太冷了。走,咱们回家吧。”

5

田代回到工厂宿舍,屋子里冷冷清清,连个人影也没有。

他囫囵个儿躺在床上,这时圭子刚才说的话仍紫绕在他的脑海。圭子曾用她的小手十分有劲地拉着他回家,当对她那只小手的温暖似乎还留在田代的掌中。忽然,田代想,看来只有圭子一人还称自己为哥哥啊!工厂的工友自不待言,连自己的上司,还有那些女工们,一提起“阿?”,无人不知,甚至连宿舍的服务员宫永信子也是张口“阿滋”、闭口“阿?”地习以为常了。

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唯有圭子这孩子还没有一次管自己叫“阿?”,她每次都是亲切地喊哥哥。

看来唯有圭子是相信田代的。由于田代饱尝了一千万人中的孤独之苦,现在把他唯一的小朋友、独一无二的小同情者也置之九霄了。

田代倏地坐了起来,双眼凝视着铺席上的一个地方,那里已经磨得破烂不堪。他凝神深思,正如圭子说的那祥,觉得总今有法子的。一定得设法我到证据,证明自己受的是不白之冤。总而言之,事情得一步一步地来。被乡司训斥过,这件事没有反驳的余地;自已曾经憎恨乡司,这也是事实;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宿舍时曾扬言要杀死乡司,此事看来也无法否认。那么,怎样才能证明自已无罪呢?那天晚上喝完酒后,在哪里转游过,曾经遇见过谁呢?第三杯酒刚下肚时,心里还不太迷糊,但以后的事便毫无印象了。

田代再次感到绝望。这时,他抬起了头,突然搁板上的瓦棱纸包装箱进入了他的视野。他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纸制的包装带。

在现场捡到的是五分宽,即十六毫米的带子,现在车间里用的也是那一种。然而在五天前乡司出事的那天,这一种带子已经用完了。这时,田代眼前豁然开朗,他想起来了。当时,因为没有五分宽的,自己考虑着四分宽的也可以用,因此用的是四分宽,即十二毫米的带子。这两种包装带是有明显区别的,而且五分宽的进货日期是在乡司出事后的第二天。显然,在乡司出事那天,是不可能将五分宽的带子拿出来的。想到这里,田代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和激动,几乎要跳起来了。他急忙披上工作服,不顾一切地向楼下跑去。宫永信子从大门口旁边的房间里探出头来问道:“喂,你干什么呀,阿??”“圭子到哪儿去了?”“不知道埃”“我到员警署去一下就来,请你告诉圭子,就说我有话对她说。”田代说完后,连头也不回,径直往外边跑去。

田代乘上了开往三鹰警署的公共汽车,一路上只嫌汽车跑得慢。到三鹰警署以后,他立刻去找大室警部。这时,正好遇见一个上次见过面的员警,田代向他简单地说明了来意,那员警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田代。因为大室警部不在,他只好把田代领到来宫警部那里去了。这对田代来说,正中下怀。因为他觉得比起大室警部,倒是来宫警部待人和气。

来宫仔细地倾听了田代的陈述后,两眼射出了炯炯的光芒。

“嗯,这么说来,发案那天车间里已经没有十六毫米宽的包装带啦?”“是的,从前两天就已经用完了。所以,当天用那种包装带勒死乡司是不可能的事……”“如果说那种带子是在作案以前已经准备好的,那你该作何解释呢?”“但我是在发案那天才被乡司训斥的啊!”“以前的十六毫米带子难道不会余下一根吗?”“如果话要这么说,那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了……”“好吧,事情我明白了。”来宫展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