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鹤井家的人们

柳光一的手记

死一般地沉默片刻之后,我们恢复了平静。给警察局打电话,给医生打电话,必须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

在警察到来之前,高木彬光恐怕也有他想做的一些事情。但是他又不能立即对家属进行查问。他催促大家走出室外,自己从邻室拿出一把椅子放在走廊里坐下,拉住我谈起他得意的侦探小说的渊博知识。我焦急万分地听着他说。但是,他最后提出的可怕的证据,恢我不禁为之愕然。

“柳君,着急也没用。反正我们没有任何权限,好在我认识警察署长大町先生,警察来到之后,我想会给予我们一些方便的。但是,敢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进行密室杀人的勾当的凶手,是不会疏忽到叫我们立即识破的程度的。

“从你讲给我听的前天晚上发生的事件来看也好,从今天晚上死者打来的张皇失措的电话来看也好,凶手的杀人计划绝非出自一朝一夕之事。而且行凶时间是在9时20分以前,家里的人大概还都没睡觉,在这种时候,怎么能够胆大包天地行凶呢?!凶手为什么不等到半夜动手呢?

“刚才泰次郎打给我们的电话可以证明这一点。因为凶手的真面目已经为被害人识破。因此有必要在我们到来之前杀人灭口……”

“可是在盛夏季节,将窗子全部关闭起来,而且.连铁皮百叶窗也关上,门从里边锁着,连通风窗都关上了呀!你怎么断定是他杀呢?”

“柳君,我们可不能为表面现象所蒙蔽。密室杀人这种诡计,在侦探小说小常见,我知道的方法就有几十种。

“柳君,难道你认为这是正常死亡吗?一个50多岁的老人为了会见客人,还在身上撒香水以使自己显得年轻吗?何况他还穿着睡衣呢!而且他能够把非常惧怕的般若能面拿到自己的房间进行欣赏吗?

“没那么回事儿,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下,要说是正常死亡,我才不信呢!

“当然也不是自杀。既没有凶器,也没有遗书。电话里说话的口气又是充满了恐惧。决心自杀的人,能够惧怕得把别人叫到跟前来吗?

“柳君,不能叫表面现象迷惑住,这完全是一起巧妙计划的犯罪行为。然而没有发现外伤,没用手枪,也没用匕首,当然也不是勒死或打死的。看来是凶手发明创造了一种非常巧妙又万无一失的杀人方法。”

“是不是毒杀呀?”

“这要在看了解剖的结果以后才能知道,不过我认为毒杀的可能性很小,因为象他那样神经过敏的人,给他毒药喝谈何容易啊。特别是一般的毒药,喝下以后立即发生效力,想叫它象现在这样在所希望的时刻发生效力是办不到的。

“使被害人吸人毒气也很难。若是用的毒气至少在我们进入房间的时候应当有所感觉。凶手有周密的计划,同时又急于行动.恐怕没有时间采用这种手段。”

“这么说来,你到底认为死因是什么呀?”

“解剖的结果.如果和我想象的一样,查不出任何异常的死因,既没有毒物的迹象,也没有内出血的话,从法医学上说,杀人的方法有以下几种可能。第一,对头部进行打击,但要到不出现骨折的程度;第二,给腹部以猛烈打击。这两种方法,从理论上说都是可能的,仅实际上很容易出现骨折或皮下出血。另外还有在身体上通过弱电流的方法,但这至少要把身上弄湿才行,泰次郎的情况看来不是这样的……“我进屋以后,首先检查了门是不是锁着。破门进屋以后将门锁上的方法,也不是没有,但这次不悬那样。破门之前转门把手的是我,从钥匙孔向室内窥视的也是我,这门晚实是从里边锁上的。

“门上边和下边,都没有缝隙。警察搜查现场时,也许会发现缝隙。假如我想的对的话,柳君,我们算是遇上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可怕对手。

“密室杀人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利用时间差的密室杀人,即被害人受重伤以后进入室内,自己将门关上然后死去的形式;第二类是利用机械装置的密室杀人。这又分为利用机械装置进行杀人和杀人以后利用机械装置的两种情况。这一类是最常用的一种密室杀人形式;第三类是利用心理冲击的杀人形式,例如利用幽灵恐吓等。

“但是柳君,现在的情况,是属于哪一类呢?从般若能面落在室内来看,非常象是第三类,但给人以在一定时间内致死的强烈心理冲击,是非常困难的。真能做到的话,那简直是一种超人的力量。另外,那个香水意味着什么呢?难道说香水里边掺了毒药吗?那样的话,解剖尸体会发现的。而利用这种方法杀人的凶手,恐怕是不难逮捕的。

“我们最怕的,是那种不用任何毒品和药品,而用一种非常简单的方法、不留任何痕迹、又确实能够夺走被害人生命的凶手。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将束手无策,被赶到死胡同里去。不过,要解开这个秘密,有两把钥匙。—个是香水,另一个是般若能面。这两件东西是揭开杀人真相的有力线索。

“柳君,这张纸上写的符号是什么意思,你看得懂吗?”

他向用围环视一番。看到没有任何人在场,才拿出一张纸给我看。我看了不觉—惊。在纸上用铅笔胡乱画了一些直线和曲线。

“这到底是什么呀?你从哪儿发现的呀?”

“刚才一进门想上楼梯的时候拾到的。你也许不认识,这是速记文字。速记文字有好多种,这是一种叫中根式的速记文字。你说它写的是什么内容?”

我一听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他开始读了起来。读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对我来说,简直象是晴天霹雳。

“喂喂,是海滨饭店吗?请接高木彬光先生的房间。喂喂,高木先生的房间吗?柳君在吗?是柳君吗?是我,泰次郎。你见到高木先生了吧。我今天晚上看到了它的真面目……这不能对你说,请叫高木先生接电话……喂喂,是高木先生吗?我是千鹤井泰次郎。这次请你帮忙,真是不好意思……我给你的信你看过了吗?无论如何我要马上见到你,事不宜迟,你可以立即和柳君一起秘密地到我这里来吗?我已经告诉柳君了,我看破了那个戴女鬼假面的人的真面目。事不宜迟啊……不,不能在电话里对你说。请你快来吧,我等着你。一会儿见。”

我们二人不觉互看了一下。就是那个电话,电话内容被人速记下来了。但这是怎么回事呢?

“到底是谁速记的呢?只是偷听还不够吗?”我不禁大声说道。

“这个我现在还不知道。”

“从笔迹上辨别不出来吗?”“那可比较因难,速记这东西并不是文字,和画差不多。画的笔迹鉴定,就是专家也办不到。”

“那么,速记的人为什么又把它扔掉了呢?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重要线索。警察来了,赶快作为重要证据交出去吧。”

“不,我不想给警察看。”

他的别扭癖性又来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凝视着他的面孔。

“这也许是凶手的一时疏忽,不过,也许是凶手对我们的挑战。他也许是在向我们夸示他已经掌握了电话的内容。

“我想有效地利用这张纸片,这是我唯一的王牌。我要把它隐藏到最后阶段。万一警方要对我们进行搜身的话,我就说是我一边听电话一边写的,请你也照我这样说,开头的一句话就说是在饭店的办公室听到的。这样我就掌握了和可怕的凶手对抗的武器……”

我默不作声。深知他的性格的我,再也没有进一步插嘴的余地了。一位绅土腋下夹着一个皮包从前楼梯走上二楼,洋二郎和佐和子陪伴两旁。这位谢了顶的身材矮小的五十二三岁的绅士,就是千鹤井家的主治医师山本博士。

我们站起身来鞠躬致意,博士低头走进了现场的房间。我们手里攥着一把汗在走廊里等待著。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博士出现在走廊里,他的面部布满不寻常的疑惑和恐怖的表情。

“死因弄清了吗?”高木彬光立即问道。

“不经过解剖可不能确定。但是,既没有外伤,也没有毒品的迹象。除了因非常急骤而剧烈的刺激引起的心脏麻痹以外,我没有发现其它的死因。”山本博士说。

“泰次郎先生平时心脏有毛病吗?”

“不,没有任何毛病。就他的年龄来说,他的心脏非常健全。他甚至开玩笑说,他还能跑马拉松,而且不会输给年轻人。他也没有什么宿疾。这样突然发生心脏麻痹,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柳君,这正和我想的一样。”

高木说着,回过头来,向我意味深长地微笑。我还是有一点不放心,于是问道:

“先生,死亡时间有个准确的估计吗?”

博土稍加考虑以底慢慢说道:

“现在的医学,特别是这次事件,准确地推断死亡时间是几时几分是不可能的。例如体温的下降,在夏天要很长的时间,尸体尚未出现僵直现象,而死后僵直的开始时间,从一小至三小时不等,特别是这次门窗紧闭室内闷热的情况下,就会来得更慢。因此死亡的准确时间,是无法推断的。”

这时,有人从身后冷嘲热讽地说道:

“这正是柳君所担心的,因为他是最后见到我父亲的人.他好象是把绞索套在脖子上走路的人。”

说话的人是麟太郎。我听了这话,不禁手脚打战。若是换一个场合,我可能会扑过去揍他一顿的。

“不对,不对,柳先生从家里出去以后,叔父到我屋子里来过。还对我说:‘贤吉,刚才的笑声是从你的房间发出的吧?’我说了声‘不是’,他又说:‘是吗?我还以为是这屋有人在笑呢。’他说完扫视了一下室内放出去了……”贤吉一边喘气一边说了这番话。

仅有14岁的少年贤吉,扔命地想帮助我。他那双和亡父千鹤井博土非常相似的大黑眼睛里,闪着泪花。因为身患心脏瓣膜症,他的脸色带点病态的黄色。说这么一段话,恐怕使他感到很大的痛苦。他大口喘着气,两手按着胸部,将身子靠在墙上。

“这不是小孩子懂得的事情,你不要多嘴!”麟太郎急忙说道。

“但是,泰次郎先生向海滨饭店给我打过电话,是先生打电话并写信叫我来府上的。泰次郎先生对我说,不知为什么他感到异常恐怖。于是我和柳君赶紧来了,但到这里听见的是惊叫声,看见的是泰次郎先生的尸体。柳君,那个惊叫声确实是泰次郎先生的声音吗?”高木彬光说。

我静静地点了点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呀?刚到我们家里,就象在自己家里那样喋喋不休!你有什么权利这样随便乱说呀?你说我父亲的死是他杀,你有确凿的证据吗?”

“是我疏忽了,刚才没作自我介绍。我叫高木彬光,是泰次郎先生恳切地请求我来的。他不仅托柳君给我送来一封信,并且亲自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不能不尊重他的意愿。正好,在大町警察署,自署长以下我认识不少人,有些话我要对警察讲,所以一直呆在这里。”

在他的平和的回答中,蕴含着一种回击麟太郎的钢铁般的强烈意志。

“你左—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地喋喋不休,你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我父亲打给你的电话吗?”麟太郎以挑战的口吻说。

我不觉大吃一棕,攥紧了拳头。但是,没有想到这时出现了一个证人。

“我看到了,是父亲打的电话。我从走廊通过的时候,从电话室的玻璃外面看到了父亲的背影。高木先生的话没有错。我虽然不知道电话是打给推的,但父亲打过电话,是没有错的。”是佐和子的果断的声音。

她那凝视着麟太郎的眼神中,蕴含着一种异样的激情。平常怕得连哥哥的脸都不敢从正面看,老是低着头说话的佐和子今天的表现实属异常。

“是吗?”

连麟太郎也没话可说了。他嘴角叼着香烟,烟雾穿过走廊飘散开去。其他的人都异常紧张.闭口无言。一会儿,他又以一反常态的调子说道:

“不,都是我不好,高木先生,失礼了。我素来有一种多疑的性格,大概是你的行动刺激了我的神经。但是,人家死了人,你干吗要干涉呢?有生就有死,这是人之常情。正常死亡也好,自杀也好,他杀也好,与你有什么相干呢?

“我们心安理得地夺走生物的生命。蚊子吸你的血,你也要把它打死,这是怎么回事?吸人血以维持自己的生命,是蚊子的天性。而你不会觉得蚊子死得可怜,也不会考虑到蚊子的亲骨肉为它的死而悲伤吧?

“人虽以万物之灵自居,但实际上人的生命比蚊子还要虚幻无常。地震、洪水、瘟疫,大自然只要稍稍将手一挥、转瞬之间就可以夺走几万、几十万人的生命。就是这样,人还自诩为万物之灵,还夸耀征服了自然。不是太不知自量、狂妄自大了吗?

“再看一看战争,亲自遭受过上次大战惨祸的人,旧的伤疤还没痊愈,就又开始了第二次大战。千百万人互相残杀、破坏、流血,这就是人类的所作所为,这就是最高级的生物、具有思想的动物的本来面目。

“道德等物有什么价值呢?至于法律只不过是一种装饰、一种弱者的护身符。强者既无视法律,也无视道德,用自己的行动制定道德和法律,即所谓朕即法律。

“假定我在这里打死了一个人,我将要以杀人罪被起诉.一生呻吟在阴冷的牢狱之中,或者被推上绞首架。即使我杀死的人是一个陌生的人,对我的行为的评价也不会改变。

“可是,假如我在战场上用枪托打死了陌生的敌人,我的行为就会成为英雄行为,甚至会获得勋章。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人类的道德没有固定的标准,而是一种权宜之计的随意主义的产物,那是当然的。人们的心中,潜藏着一种互相残杀的不可抑制的欲望。偷一文钱的人被投入监狱,夺天下者却君临王位。杀死—个人的人被指控为杀人犯,夺走百万人生命的人却被称颂为英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道德和法律没有固定的标准,力量却有不变的物理法则。

“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是这样。认为爱情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若是跪在女人面前倾诉爱情,我—定受到嘲笑,受到轻视,被人视若尘芥。但我若以暴力将女人攥为已有,这个女人不论怎样受到轻视、虐待和凌辱,也不会离开我。只要我是强者,女人就会跪在我的脚下吻我的脚。

“支配人世的东西,只有暴力。良心、道德、爱情,没有暴力作后盾,则将没有任何价值。甚至正义,在暴力面前也将黯然失色。我藐视一切,但不能不羡慕暴力。只要你具备暴力,杀人也是允许的。这就是我的信念。”

麟太郎在自己生身父亲的尸体面前,进行了可怕的狡辩。但是,这只是单纯的饶舌吗?不是的。我发现在饶舌的背后,隐藏着对我挑战的意图。

高木彬光静静地倾听着他的议论突然以嘲讽的语气说道;

“诚然,你的头脑很好,特别是记忆力。

“你的立论的确高超,可是我好象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和这相同的文章。比起这种鹦鹉学舌,我倒是想知道你进行这种诡辩的心境。刚才你那发怒的样子,到是你的本来面目。我对照搬别人的思想,不感兴趣。”

这猛烈的一击,使麟太郎愤怒异常,不过没有立即爆发出来。高木继续说下去:

“诸位各人有各人的秘密,而且努力将秘密隐藏起来。

“我不是警察,我什么也不是。连我这一介凡夫都能察觉到的你们的意图,专门的警察官们是不会看不出来的。不过你们认为能够得逞的话,可以试试看。

“千鹤井家隐藏着一种可怕的秘密,泰次郎先生已经为了它的牺牲品。你们若不虚心地反省自己,恐怕还要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惨剧。你们、你恐怕也要成为牺牲品。

“恐怕总有一天我高木彬光的预言会成为现实的,到那时可就晚啦。什么也不要说了,还是让我们恭候警察的到来吧。”

我很清楚,他是在给千鹤井家的人们以心理的打击。他利用这种恐吓的方法打破他们的优越感。但是,他的这种战术能奏效吗?

他的话好象给洋二郎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对哥哥的独白感到焦躁不安的洋二郎,这时向前迈出一步,开口说话了。他的肥胖丰满的面颊,和他哥哥麟太郎的神经质的病态容貌形成强烈的对照。小眼睛、高鼻梁,和他父亲一模一样。他象商人似的机敏地说道:

“高木先生,你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人,我非常钦佩。不过,你可能不甚了解,象我们这样的世家,有不想叫外人知道的内部纠纷和家族内部的秘密。父亲在世的话,也会这样说的。高木先生,请你对我们的立场给以同情。正如先生所说,家父的死因,是某种冲动引起的心脏麻痹,你所说的他杀又没有任何实物证据,请你不要声张出去好吗?传出去的话,就会成为有损千鹤井家声誉的问题。怎么样?你有什么要求的话,就请说吧。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去做。

“你若认为家父的死是谋杀的话,也请求你秘密进行调查。找出凶手。而且在绝对秘密中进行,不要让外界和警察知道。在搞清真正的凶手是谁以前,不要对任何人讲。佐和子还是一个没有出嫁的姑娘,若是影响了她的将来.家父也将死不瞑目。高木先生,拜托了。”

真是漂亮的言辞。我在千鹤井家寄居的一段时间里,从未听到洋二郎说过关心妹妹的话。平时对待妹妹象女仆一样。关心姊妹婚事的话,恐伯连佐和子自己也从来没有听到过。

高木彬光—边吸着香烟,一边听他说话。嘴边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的目的,也不是要把事情闹大。但同时,在维护正义方面,我也不甘人后。

“泰次郎先生的死要是他杀的话,我决不允许凶手横行世上、不受惩罚。对麟太郎先生那种无条件地赞美暴力、无视道德的言论我不能苟同。但我的本意也不是想揭露别人的私事,给无罪的人添麻烦。

“我一定保守秘密,决不向外泄露。但是请求我帮助的泰次郎先生惨遭如此不幸,对杀人凶犯我决不饶恕,同时我也不能让凶手继续作恶,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杀人事件,我保证保守秘密,但有一个条件。”在场的人鸦雀无声,恐怕每个人都陷入了不安与恐怖之中。这时,洋二郎大声问道:

“什么条件,要是用金钱能办到的话,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我对金钱不感兴趣,我要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大家竭诚协助我找到真正的凶手。”

他说完以后,注视着大家的面孔。除了麟太郎以外,全都避开了他的视线。洋二郎、佐和子都害怕的样子将视线移开,贤吉痛苦地低头咳嗽着。

“你们真是一群怪人,自己亲生父亲被人杀死,既不激动,也不想努力找出凶手。莫非说你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而又想加以隐瞒吗?

“还是你们都同意麟太郎先生的言论呢?你们都主张具有暴力的人可以随意杀人吗?还是怕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会招来不测的后果呢?不管是哪种情况,根据你们的表现我可能成为你们的敌人,也可能成为你们的朋友,请你们好自为之吧。”

这是他的激烈挑战,大家对此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洋二郎象是有话要说,举起了左手。就在这时从二楼一室传来了沙哑的说话声,这声音的调子就象中了邪一般的那样可怕。

“怎么啦,你们安静点不好吗?嘎呀嘎呀地在吵什么呀。”

老太大千鹤井园枝左手拄着拐杖出现在走廊里。她患有轻度中风,右半身不遂,不过拄着拐棍还能行走,医生劝告她要绝对安静,但这位过去曾以贤慧夫人闻名,比男子还能干的贵妇人,直到现在还是不大接受别人的意见。过去一定很漂亮的瓜子险,现在肌肉已经松弛,起了皱纹,当年的风貌已不复存在。只有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还保留着往日的余辉。

“发生什么事啦?你是谁呀?”

她那注视着高木彬光的眼神里,显露出一种惊讶的神色。

“非常失礼,我叫高木。事情是这样,今天晚上泰次郎先生在屋子里边死去了,我觉得可能是被人杀害的。”

老人顿时浑身颤抖,拐杖也滑落地上。佐和子急忙将老人的身体抱住,洋二郎弯腰拾起拐杖交给老人。麟太郎沉默不语,纹丝不动。

“你说泰次郎被杀了?那么是谁杀的呀?”“谁杀的我不知道,医生说是强烈刺激引起心脏麻痹致死。可是在室内地上发现了府上的家传宝物般若能面。”

“什么,般若能面?”

她的面孔因痛苦而变形,喉咙梗塞。过了一会儿,她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含混不清的话语:

“般若的诅咒啊!我早就说过不要将它放在家里,可就是不听我的。宝生源之丞的复仇心在二百年之后的今天显灵了!”

“但是,老人家,我们可不相信这种怪谈。我们是受过科学洗礼的人,对于死人显灵、阴魂复仇一类的说明,是不能满足的。你能对你的怀疑作出科学的证明吗?”

“你是说科学吗?高木先生你懂得多少科学呀?壮一郎被人称颂为日本有数的科学家,但他对自己的死亡,既不能预知,也不能预防。科学的力虽是有限的。这个世界上存在无数你们所说的科学和哲学解决不了的秘密。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好,不要嘲笑说这是老年人的妄想。人的阴魂是永久存在人世间的。今夜的诅咒,就是阴魂的显灵……”

她那微弱的声音,给人一种想要把我们引入地狱的感觉。

面对死人,需要有足够的勇气,但也有时面对活人远比面对死人还要可怕,此时此景就是很好的例子。

这时我感到好似冷水浇头,毛骨悚然。

然而,使我们震惊的不止这些后来又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情,女仆从后楼梯上来,脸色刷白,急忙说道:

“佐和子小姐,殡仪馆的人来了。他说咱家给他们去电话说,虽然已是深夜但有急事请他来,多给他报酬,于是他就赶紧来了。”

大家不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谁打的电话呢?又为什么要打电话呢?

走廊里的空气象墓地一般阴森可怕。这时,麟太郎大声说道:

“是谁给殡仪馆打的电话呀?”

没人回答,大家都在小声自语,汇集成一片嘁嘁嚓嚓声。高木彬光静静地扫视了一下大家的面孔,说道:

“老人家,看来般若的阴魂并不满足于将活人咒死,而且关心备至地打电话叫殡仪馆的人来处理善后,这个怪物的确不同凡响啊!”

他这种讽刺,已经超出了千鹤井家的人们所能忍耐的限度。麟太郎、洋二郎相继对其加以痛骂,连我都没有勇气加以制止。这时大家突然喧嚣起来,不大一会儿,人们又像化石般仁立不动,原来是女仆上楼来说了句话,震惊了所有的人。

“诸位,警察署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