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归仁城旧踪

1

第二天整个上午。浅见走马观花般地快速游玩了首里城玉陵、嘉手纳基地等地方。快到正午时,浅见刚要浏览一下《每朝新闻》,分社社长牧田来了。

“正好。浅见,一起去吃饭吧。有点远,不过那家店很不错。”说着,便迈开大步,摆动着双肩走了。那架势好像是孩子王带路前往宝藏地点似的。

“这家饭店虽然不很干净,可是纯粹日式菜肴,价格也便宜,冲绳这儿只有这家店了。对我们这些大城市来的人来说,冲绳菜真是伤脾胃,那根本就不是菜。”

那意思是说冲绳人是乡巴佬,本土的人才是真正的日本人,即“大和人”。

“那个店的老板娘,你一见就明白了。那健壮的体格根本就是相扑场上非叫对方认输的架势。”

一路上,牧田就这么不停地向浅见介绍这家饭店的情况,看来,他对这家饭店是百分之百地满意。

老板娘明石和子,兵库县人,二十年前刚结婚不久便来到那霸。据说她丈夫学完厨师后,就决定在那霸干一番事业。在那霸,之前没有饭店能让客人吃到纯日本式的菜肴,果然不出所料,一开张生意就特别红火。但不幸的是,开店后第七个年头,她丈夫突然死了,以后,老板娘就独自一人抚养三个孩子,把饭店一直维持到现在。

从国道的一段缓坡走不远,往左转,便看到一家饭店,店前挂着一张招牌,上书:明石屋饭店,店面不大,有些破旧,也谈不上干净。

饭店里已坐满了客人。老板娘一看到牧田便快步迎了上来。正像牧田说的那样,果然是女中豪杰:动作利索,体格健壮,双臂生风。

“牧田先生,那边请,那张桌子已给你留下了。”

进门往右拐,一张不大的桌子正空着,上面还有一张牌子,上书“本席已有客人”。

“你说有话说,什么事啊?”牧田边坐边问道。

“我母亲打电话来的,已不是第一次说了吧?好像介绍对象什么的,总之挺麻烦的,拜托拜托。”

“说什么呢!”

“这位客人是?”明石和子飞快地看了浅见一眼,问道。

“啊,这位是东京来的作家,怎么,一起不方便吗?”

“哪里的话,牧田先生觉得没啥,我也无所谓。”

“那么,我换个地方吧。”浅见觉察到对方的心思。

“不要紧,用不着换地方,这人是我的朋友。”

牧田说着便叫老板娘快点讲刚才到底什么事。

“那我就说了,最近,有一个和那个人很像的客人到我家来过。”

“什么,那个男的,谁啊?”

“这个男人,就是上了新闻,在斋场御狱死去的那个。”

老板娘在牧田耳边低声说道,动作与她那健壮的体格很不协调。

“啊,真的?”牧田听到吓了一跳,他急忙向四周看看。

《琉球新闻》和《冲绳时撤》是冲绳的两大地方报纸,发行量在所有报纸中占绝对的优势。作为中央版的《每朝新闻》,目前仍不能与之抗衡。所以,人人都希望能得到独家新闻。

牧田听到这,一种职业的敏感立即浮现在脸上。

“这种话我对谁可都没说。”老板娘郑重其事地说。

“谢谢,我欠你一个人情。但是,是不是真的?没错吧?”

“报纸上的照片不太清楚,我不敢说有绝对把握,基本上不会错。”

牧田从内衣口袋中拿出一张有折痕的照片。

“长得是这模样吧?”

“没错。”

明石点点头。也许是看了照片受到某种触动,明石和子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没错,我记起来了,他当时吃了一碗清汤面和一份酸饭团,好像他很喜欢吃油炸的食物。”

“那家伙,就他一个人?”

“啊呀,对一个死去的人用‘家伙’这个词不太好吧。”

“哈哈,是我不对。那么,就他一个人?”

“一个人来的,只是那会儿不时地看手表,好像约了什么人。”

“这么说,谁也没来?”

“没有。只是,他打了几个电话出去,然后,外面电话又打进来了。”

“电话?是用手机打的?”

“没错。”

“说了些什么?你没听到吗?”

“我可没有竖起耳朵听。”

“倒也是,不过总能记起点什么吧?比如说‘喂喂之类的话。”

“这个当然能听到,好像说了声‘女人’什么的。”

“女人?”

“是的,我记得他讲了好几次什么‘女人、女人’的说着说着还笑了。两人是不是在出什么馒主意啊?”明石和子不高兴地说。

“谈到女人会笑?”

牧田看着浅见,那眼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好像在试探眼前这位伙伴的反映。

“他说的那个恩纳,是恩纳村这个读音的恩纳吧?”

浅见很客气地说。

“对,有这可能性。”

“风间几次说到‘恩纳’,大概是讲‘恩纳的女人’,读音相同,也就忍不住笑了吧。他要拜访的式香樱里也在恩纳村。”

“如果他来冲绳的目的就是为了见式香樱里是事实的话,那么这条线就拉得太长了。”

“怎么办?通知警方吧?”

“说什么胡话,这些情况告诉警方?太愚蠢了吧?”

警方与当地报纸业关系甚密。牧田对此很清楚。

“关于风间的行踪,警方调查恩纳村了吗?”

“不,好像还没有,那霸市区调查已经够受的了。这家饭店没来过吧?”

牧田一问,明石和子忙摇头。

“没来过,如果来过,刚才的话兴许我都对警方说了。话又说回来,警方也不会来这种地方来调查的,没有谁会注意到我这个地方的。”

“是吗?”浅见吃惊地看着老板娘。

“什么,你说的是那样吗?什么事?”

“噢,就是老板娘刚才说的‘谁也不会注意到’这句话,真没有人注意到吗?”

“当然啦,是吧?牧田,普通游客,谁会注意这里?”

“是啊,即使注意到达一点,这么脏的饭店,谁也不愿意来吧。”

牧田和明石和子二人有说有笑,而浅见则神情严肃地思考着什么。

店内一片混杂,老板娘不能再这么谈下去了。“那么,二位就来个秋刀鱼盒饭吧。”说着便匆匆走开了。

“有什么事吗?”牧田觉察到浅见的表情。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既然没有一个客人注意到,那么风间是怎么进来的呢?他怎么知道这家饭店的?难道不奇怪吗?”

“是啊,对啦,也许在冲绳的时候,来过这儿。”

“什么?风间在冲绳呆过?”

“嗯,你还不知道啊?十年前,风间在某家杂志社工作,因工作关系曾来过冲绳。我记得和他还见过一次面。”

“你是否记得有谁跟风间关系比较亲密?”

“不知道,我倒是听说过有关风间的传说,说跟这种人交往没什么好处。”

“从谁那儿听来的?”

“什么?这我倒记不清了,讲这种话的人早就回本土去了吧。”

“风间给人的印象很差,他是有可能到过这饭店。”

浅见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应该来过,好也罢坏也罢,来冲绳的人总要来一两次这家饭店的。”

“这么说,可能怀念这才到这里来的。”

“也许吧,不管怎么说,这儿也不是什么上等饭店路过时会一时冲动得想到这儿来。

“不过,浅见,看来被约的人好像很熟悉这儿,这才指定在明石屋饭店见面。”

“我不这么认为,假如要杀对方,绝不可能选择自己经常去的饭店下手的。”

“有道理,不过,老板娘讲的‘那个风间模样的人不停地看表’这句话还是可信的,从这一点来看,肯定是在等什么人。”

“即便这样。那情况也可能发生了某种变化。所以,对方没有在这里出现,而选择了其他的某个地方。”

“情况变了?”

“比如说,突然有事不便来,或者,在这家饭店不太方便。也就是说,一开始并没有想杀风间,后来情况变化,不得不杀死对方。”

“唉,这也有可能。浅见想得很全面啊。兴许正像黑须说的,你是货真价实的明侦探?”

“哪里,这些情况,谁都会想到的。”

老板娘将两份秋刀鱼饭端了上来,果不其然,这菜味道很香。

“吃了这顿饭,你会时常想起秋刀鱼的。这里的秋刀鱼是特地空运来的。店面虽脏了点,老板娘虽胖了点,可味道是绝对保证的。虽说死了丈夫,但在做菜这一点上还是了不起的。”

“一会说好,一会说坏,不讲话不行吗?”老板娘生气地走开了。

吃完饭,牧田在发票上签了字便匆匆离开。

“我们各付各的。”浅见说。

“用不着,都在公司开销里报了。”

“对不起,请等一下。”浅见突然停了下来。说着,他又返回店里。

“刚才的发票。”浅见对收款台旁的老板娘说道。

“啊呀,用不着的。牧田一般都是赊账,只不过是请你吃饭而已。”

“不是这个,这种能够赊账的客人,除了《每朝新闻》外,另外还有别人也可以赊账吧?”

“是啊。不过,浅见先生用不着介意,仅仅是一顿饭而已。”

“是吗?那太感谢你了。我有件事想问一下,老板娘你刚才说,那个客人曾打过电话?”

“是的,我是这么说过。”

这里面是不是?——浅见想。

“电话打来的时候,风间是在桌旁说话的,而他自己打电话为什么要离开座位呢?我觉得有点奇怪。”

“当时情况就是那样。打电话时用的是那部电话。”

老板娘指向店前的那部公用电话。

“那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呢?”

“这个吗,用手机的话,有时就听不清楚。”

“是这样……”浅见谢了老板娘,一路小跑朝牧田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牧田怀疑道。浅见把刚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噢,这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不,没什么。要是有点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我总喜欢确认一下,这也是我的坏毛病。”浅见苦笑道。

“把与风间见面的地点选在明石屋饭店,说明对方是明石屋饭店的常客。也许,和牧田一样,吃饭可以赊账。如果是这样,那么从饭店的账本上能找出此人的签名。”

“对呀,即便没有赊账,问问老板娘也可以了解那些常客的姓名,然后再一一加以排除。这可是了不起的发现,名侦探就是名侦探,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哈,这点发现不值得阁下这么信服。这不过是个假设而已。”

“不,不是。那,另外一个电话呢?”

“这也是个假设。接电话时桌旁用的是手机,而打电话却用外面的公用电话,显然有点不对头。正如老板娘说的,可能是听不清楚,也可能不是这个原因。”

“那理由呢?”

“理由就是,不想留有通话记录。风间应该有很多丑闻信息的来源。风间应该有这样的习惯,即他注意到,不能在通话记录里使情报提供者的地址让别人查到。或许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听。在这一点上,公用电话是最安全的。”

“确实是这样。这么说,打电话的人很值得怀疑?”

“至少不该打给公司。要是调查从饭店打到外线的电话,自己公司的通话地址应该会被记录下来。”

“嗯,我觉得你说的对。浅见先生,刚才我们的谈话请不要泄漏给其他报社。拜托拜托。”

“知道。黑须跟我也是这么约定的。”

“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牧田孩子气地握住浅见的手。

正午时分,走在国道的浅见热得全身都是汗。

2

聪子睡得正迷糊,突然间电话响了,起初还以为是闹钟的声音。她慌忙起身,突然间感到头部一阵剧烈地疼痛,“好痛……”拿起电话时不由地叫了一声。

接着是式香樱里的声音。“是汤本吗?”听到这,汤本急忙看了一下时间,已是10点多钟了。

“我是汤本。”汤本只觉得自己的声音直冲脑门。

“我在下面大厅里。”

“你在大厅里?”

“都过了10点了。”

“啊?”

真是没把握好自己。当时自己肯定出丑了。

“对不起,睡过了,现在就起来。马上下去。”

“啊,没关系,不要急。”

“可是,让你等了三十分钟,真是对不起……”

“不要紧。我在体息室喝着咖啡呢,你悠着点。”

聪子放下电话,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这时聪子才注意自己戴着胸罩,穿着睡衣,但睡裤却没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聪子一边用冷水洗脸,一边搜寻着脑中片断的记忆。从香樱里的口气来看,是和她本来约好10点在饭店大厅碰面的,不过,她根本记不起来了。昨天晚宴的情况也是模模糊糊的,她只是依稀地想起在比嘉家宴会结束后自己站起来,就这么一点。以后怎样就不清楚了。

是搭浅见的车回饭店的,这点没错吧,下车时好像是抓着浅见的手。但是,路途中的记忆则是一片空白。到饭店后,自己是朝服务台方向去的,这还有点记得。不,我是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我真是在服务台拿的钥匙吗?

这么说,是浅见将自己送回来的,然后打开门,一直将自己送到房间……

“不……”想到这,聪子不由得觉得脸上发烧。也许是浅见帮她脱了衣服,穿上睡袍的。否则自己不可能还戴着胸罩。但是,睡裤为什么没穿上呢?不可能!想到这,她忙往下看,幸好短裤还穿在身上。

再者,浅见做到什么份上,什么情况下离开的?

聪子照了照镜子,昨天的化妆还没脱落,头发蓬乱,一副狼狈相。

“啊,不……”聪子发出绝望的叫声。看到自己这副丑态,浅见一定很扫兴。聪子偷偷喜欢上了浅见,正是因为这样,她觉得受到的打击很大。

聪子匆匆忙忙洗漱完毕,穿好衣服直冲大厅。都快11点了。约好是10点的,这么说让式香樱里等了近一个小时。

式香樱里坐在休息室的桌旁,呆呆地望着窗外。

“对不起,对不起……”

聪子双手合十地站在式香樱里面前一再道歉。

“早上好。”香樱里热情地问候聪子,没有一点埋怨。丝毫看不出等得不耐烦的样子。

服务小姐走上前来,聪子要了份咖啡。

“对不起,喝醉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听到电话响,我这才醒过来。我这么说,也许你不高兴。约好的事我都给忘了。真是抱歉。”

香樱里坐了下来,她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根本就没什么,不过,汤本你可真是能睡啊。上车后,浅见怎么叫你,你好像都没有睁眼。”

“啊呀,丢死人了。对了,我跟你约了什么事啊?”

“啊,这是我提出来的。我说给汤本小姐带路,结果你说把浅见一起叫上吧。”

“真的?怎么搞的,我一点都记不得了。”

聪子喝着咖啡,她想借咖啡的刺激来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宴会结束时,你已醉了吧?”

“是啊。对了,可能和浅见也约好了吧?他在干什么?”

“等一下。”聪子说着朝服务台走去。她想给浅见房间打个电话,可那房间的钥匙此时正放在服务台的钥匙盒里。“浅见先生9点半左右出去了。”服务员说。

“很好,好像跟浅见没有约定什么。”

回到香樱里那,聪子把情况说了一遍。不知怎么的,一股寂寞之情涌上心头。

“原来是出去啦。”香樱里说这话时面无表情。聪子感觉到,香樱里也在暗暗地爱着浅见。但是,香樱里很快恢复了原先的神态,“那么就我们两人去吧。”

“你还没有吃早饭吧。马上就到中午了,你不饿吗?”

“一点不饿,”聪子摇了摇头。头痛,一点食欲也没有。

“那么,如果饿的话,就在途中的小店吃点什么吧。”

不愧是旅游协会的员工,办事细心。聪子觉得很佩服。

聪子以为是出去转转,首先去的地方该是首里城一带吧。香樱里从那霸市区的一头将车开上冲绳汽车道。她没讲地点,车子一直朝北面开去。

开车就少讲话可能是香樱里的习惯,只要聪子不开口,她就不主动讲话。途中的景色变换个不停,因此,聪子倒也不觉得无聊。

香樱里有时也像个汽车导游似地作一些介绍,这左边是普天间基地,那一带是嘉手纳空军基地,这一带山中在进行实弹射击等等之类的话。

开车游览,才真正感觉到冲绳这个岛屿到处都是军事基地。在岛的中部地区,位置好的地点几乎都被军事基地占用。

接着车子驶过宜野座。最后,车子终于到达终点站——许田。这里已是名护市地界了。沿着58号国道继续朝前,穿过名护城区向左拐驶向另一条公路,该路环绕整个半岛,呈反时针方向。

从国道出去驶向另一条岔道,岔道两旁白色的土地上长满,低矮的灌木,不一会,开到目的地——今归仁城迹。

从停车场到城迹的本丸之间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路两旁长着绯寒樱花树,这种樱花在日本是开得最早的。

“这里就是北山王建造的城堡。在中山王尚氏统治该岛之前的九十四年间,这里是非常繁华。”

香樱里边看边作解说。

14世纪以前的冲绳历史上称作“按司”,当时群雄割据,战事不断。其中有几个势力最大,北山——以今归仁城为据点,中山——以浦添城为据点,南山——以岛尻大里城为据点。历史上把这三派鼎立时期称为三山时代。

15世纪初,尚氏率兵袭击浦添城,灭了中山王,夺得王位,不久就率大军灭了北山王、南山王,统一了天下,琉球王朝从此建立起来。

但在1470年,一个叫金丸的人发起政变,夺了尚氏的王位,即位自称为“尚丹”。所以,以后人们就叫旧王朝为“第一尚氏”,新王朝为“第二尚氏”,将两个朝代区别开来。1879年(明治十二年),明治政府派军队警察前往收复,结果以和平方式收复,从此,琉球王国时代即告结束。一直到以后的冲绳县成立,期间经历了四百年。后来的尚氏家族和那些废藩置县后的旧藩主一样,被列入华族。

香樱里现在所讲的仅仅是琉球——冲绳历史上的一小部分。尚家的最后一名女子嫁到井一家。此前还主持了茶会。听着这段历史介绍,聪子觉得真是奇特,历史竟然如此紧密地联系到今天。

今归仁城是建在平地上的城堡,规模很大。但和山城不同,高度不是很高,穿过建在石墙里的门洞,经过几段缓缓的坡道、石阶后到达的地方便是本丸旧址。然而,这里并没有什么建筑物。石墙上面只有块广场和一些小树木。

“这里的御狱,其受崇拜程度仅次于斋场御狱。这里被誉为圣地,是冲绳巫女必须祈祷朝圣的地方。”

从广场进入小树林,树林深处有些昏暗的地方正聚集着五六个女子。

“那些人正在祷告。”香樱里停住脚步,靠近聪子耳边小声说道。

“真的?”

香樱里的话里带有某种神秘色彩,聪子听了这话,不由得全身打颤。

由于和那些女子隔得较远,而且对方又在树阴下,所以看得不很清楚,但是看得出来,她们都是上了岁数的人。称其中一位为老太婆也不为过。她们的衣着很粗糙有的穿着下摆很长的连衣裙,有的则穿宽大的罩衫,另外下身是在农村干活穿的劳动布裤子。

这些人看上去和普通老人没什么两样。看着这些人的模样,聪子想起了曾经预言马克贝斯(音译)未来的三个老太,不由感到有些害怕。

森林深处有石造的灶台,缕缕青烟从里面冒起。兴许那就是朝拜之地。巫婆们在那铺纸什么的,围着灶台坐着。其中有人叩拜时则把头埋得很低,几乎触到地面,有的则仰头合十而拜。也有的坐着什么动作也没有。

“你在这儿等一下。”

说着,香樱里迈着从容的步伐朝前走去,很大胆。可聪子心里很担心,害怕会出什么事。果不其然,巫女们一下子都回过头来看这个不速之客。显然她们是以一种责怪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来访者。

香樱里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在巫女们的背后停下后,面向灶台蹲了下来。巫女们以一种凶险的目光盯着香樱里,那架势像是要咒骂眼前这位擅自入侵者。看着眼前的情况,聪子一下子慌了神。

突然巫女们动了起来,一个个站了起来朝两旁退,留出了灶台正面的空间。接着,一个看来是首领模样的巫女说了声“请”,给香樱里腾出了地方。那样子,好像她们敬畏什么似的。

香樱里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存在似的,径直朝为自己腾出的地方走去。接着,慢慢地跪下来双手台十低下了头。

奇怪的是,周围的人也和香樱里做了同样的动作,一同开始祈祷。好像大家正在迎接一位年轻的祭司。

祈祷时间很长。没有任何言语,只有默默地祷告。不一会香樱里抬起了头。随后巫女们一个个都抬起了头。

香樱里结束祷告,开始对巫女们讲话。那样子好像是在询问什么事。巫女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地谈了起来。最后,最年长的巫女作为代表讲话。香樱里深深地施了一礼,站起来朝这边走。巫女们目送着香樱里,还不时地低头施礼。

“走吧。”香樱里直视着前方,并没有停下脚步。这种情况和在斋场御狱时一样,香樱里刚哭过,和斋场御狱一样,一个灵魂仍在那一带飘扬。

虽然香樱里在年龄上比自己小,但眼前的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给人一种刚毅凌然之感。

聪子想着想着,两人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香樱里回到车上时,泪水已干了。她又恢复了以前的神态。

“发生什么事啦?”车子开动时,聪子问道。

“她们都说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一个叫风间的人的灵魂。”

“什么?”听到这话,聪子感到紧张得不行,但香樱里显得若无其事。

“那几个人里面没有人直接见到过,但她们听说,那城镇的巫女见到了似乎是风间这个人的灵魂。”

“……”聪子没有反应,她不知这一切是否可信。

香樱里这边暂时不表。警察对巫女之类的话似乎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如果警方不信任香樱里的话,就不会带香樱里前往斋场御狱——当时的事现场去验证了。刚才那些巫女们表现出了对香樱里的非同一般的态度。她们对像自己女儿、孙女般大小的香樱里表现出如此尊敬的神情,真是非同寻常。聪子思考着。自己在远离冲绳的本土长大,对这些真是无法理解,也许在冲绳存在着一种另外的特别的世界。

“到与那城看看吧。”香樱里说。

“与那城在什么地方?”

“石川市南面一些,从那向东就到了。与那城是个半岛,有一部分路伸向大海。”

虽然这么说,但聪子并不明白伸向大海的道路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么就和浅见一起去吧。他可比警方机灵。如果灵魂的说法是真的话,那就说明与案件有某种关联。我觉得最好和浅见商量一下怎么办。”

“是啊,就这么说定了。”

不知怎的,一提起浅见的名字,香樱里的神情就变得开朗起来。

“难得来到总部,我们就去看国有冲绳纪念公园吧。”

1975年这里曾举办过国际海洋博览会,而后就在这里建造了公园。规模实在太大,所以也只能大致看看。

“我是在海洋博览会举办的第二年出生的。听说我父母还是因为海洋博览会认识的,而冲绳也借此次博览会完全改变了以往的模样。这里建成的度假村和众多的饭店宾馆都是为了开博览会才建的。”

纪念公园比预想的要大,但遗憾的是,游客很少。在周围乡村转转,也难得见到一个人。

聪子突然想起还没有给台里打电话。越坂部长曾吩咐过,一天至少给台里打两次电话。

“有什么发现?”越坂一接到电话便立即发问。拜访冲绳南部旅游协会,结识了比嘉、式香樱里以及去斋场御狱等情况昨天已经讲过了。后来,对了,关于昨晚宴会的事可不能详细说明。另外,关于撰稿人浅见,也因种种顾虑而未能说出口。

“现在,式香樱里带着我在今归仁城这个地方正在谈未能之类的事。但是,能否从这里查到线索现在还不知道。”

“是吗?不用慌乱。你可以拜访一下琉球电视台的西崎。我这里也马上联系一下。”

平时,越坂讲话的口气总是那么严厉。但今天讲话很有人情味。

在海岸某家提供海鲜料理的西餐馆吃午饭时已经很迟,回到旅游协会时已是傍晚时分。“怎么样?”比嘉一见聪子便问。

“真开心,式香樱里带我去了今归仁城。”

“噢,去了今归仁城啊。”比嘉朝香樱里看了看。

“有什么发现?”

“见了六个巫婆,她们说,与那城的巫女见到了风间的幽灵。”

“是吗?”

难道比嘉料想到她们去今归仁城?聪子见比嘉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反而感到吃惊了。

“巫婆的那些话,你信吗?”聪子见香樱里离开,偷偷地问比嘉。

“怎么说呢?半信半疑吧。但总比一无所知强吧。”

比嘉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有点事我想不通。”聪子便把巫女们见到香樱里所表现的情况说出来。

“这也许是她们见到香樱里就是‘圣母玛丽亚’的缘故吧。”

比嘉在随身带的便笺上写下“气质高雅”几个字。

“我不太明白。这是从与香樱里见面的一个巫女那儿听来的。在巫女圈子里也是有等级顺序的,多数是后天的,例如,通过修炼才掌握这种感觉灵魂存在的本领。其中,也有极少数是生来就具有这种奇特才能的,这就叫‘天生气度非凡’吧。香樱里就属于这种人。但香樱里自己从不承认。”

“噢,是吗?……”

当时巫女们的敬畏的神情确实说明了这点。

不过,在冲绳一带,类似这样的故事、话题数不胜数。比如,占卜的世界就全是这类东西。宗教也如此。学问高深的僧侣,甚至有名的学者都会相信这类先祖灵魂的说法。或者是一副相信的神态。就连电视台也将心灵照片之类的当真实事情加以报道。

如果这一切都不存在,即便是闹着玩,也不至于有那么多人相信。在巫女世界里,如果百分之九九点九九是谎言、欺骗,那么剩下百分之〇点〇一也许是真实的。百分之〇点〇一这个比例,也就是一万人里只有一个人。再进一步讲,十万人里只有一个人,或者一百万人里只有一个人的话,就不能断言这世界绝对不存在超常者。

据悉,在冲绳自称为巫女的人很多。即便大多数是冒牌的,以冲绳人口为一百万来计算也有一百人。或者一百人中的一个人是“圣母玛丽亚”,这也丝毫不为怪。

聪子再次想起和香樱里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次。香樱里确实对聪子说过“你会到冲绳来的”这句预言。这不是偶然或者是出于某种巧合。她肯定是知道聪子会来冲绳。

香樱里回到会客室就注意到聪子以一种非同寻常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也许这眼神表明她已经开始认识真正的香樱里。

“听说浅见马上就来这里。”香樱里丝毫不在意聪子的目光仍然是一副快乐的口吻,可能是浅见的到来使得她高兴。

3

在明石屋饭店用过午餐后,浅见和牧田便决定去十年前式香樱里父母死亡的现场了解情况。浅见向牧田表示只要知道地点就行,他打算一个人去,但牧田说还是一一起去比较好。

“但是,你这么忙……”

“哪里的话,现在又没什么大事发生。在傍晚送稿前回来就行了。再说,事发现场又没有记号,就浅见一人是搞不清楚的。”

牧田说得对。不管怎么说牧田这人性情很不错。

从冲绳汽车道到终点站许田,再穿过名护市,沿58号国道北上三十公里左右,有一个叫盐尾弯的湖泊。该地被列位冲绳八景之一,据说在江户末年,佩里曾来此游玩过,留下不少趣闻。

“真想去看看哪!”牧田不时地叹息道,只可惜没有时间。

从这里走岔道向西,朝东海岸方向开了不多久,便看到山脉直向大海延伸,断崖峭壁直插大海,这里就是当年的事发现场。这个拐弯处正好径直伸向大海。车子很可能就是从拐弯的一端坠人海中的。

这里和西海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西海岸因度假村等旅游开发而变得充满生机,而这一带海岸线却人迹罕至,几乎保持着大自然原有的状况。幸好有渔船发现,如果当时再延误一点的话,汽车将永远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而不可能被发现。

浅见听着牧田的讲述,一边在事发现场来回踱步,体味当时事故发生时的真实状态。打瞌睡或者方向盘操纵失误的话,是极有可能发生坠海事故的。

回到《每朝新闻》分社后,浅见看了十年前的报纸缩印版。

分局一直保存有十五年前的缩印版。再朝前的报纸则是用微型胶卷保存,要看的话必须到报社总部去才行。“为什么保存年限为十五年呢?”浅见问。

“这是杀人案件的有效期限。”牧田答道。

不一会工夫,浅见找到了当时的报道。浅见想起了香樱里说的“十年前的这个时候”这句话。报道时间是平城元年10月24日,当时,恩纳村西海岸附近海域因赤土流失而受污严重,严重破坏了当地的环境,这一事件当时是一片哗然。

浅见也记得当时这一事件。赤土会毁坏珊瑚,从而破坏冲绳的珊瑚礁——这一世界性财产。当时这成了全国上下议论不休的话题。

赤土流失的原因在恩纳村。由于在此建设城市模型的战斗训练,建设工程导致赤土流失,全国上下都要求终止此项目,报纸也是紧迫不舍地跟踪报道。

《夫妇开私家车坠海身亡原因是打瞌睡吗?》

23日下午2点左右,正在国头郡东村大泊桥附近海面航行的渔船,发现小汽车坠落大泊桥附近县道旁的海中,于是即刻向警方报告。名护警察署的搜查人员将车子打捞上来后发现,车里乘有一男一女二人,但已死亡。二人都是恩纳村人,式峰男,三十六岁,妻子贺津江,三十四岁。死因系落海身亡。

名护市警方认为,事故发生的原因可能是驾车的贺津江车速太快,或者打瞌睡、开小差等原因所致。事发现场处在急转弯地段,且道路一旁是悬崖。从22日夜到23日黎明这段事故发生的时间段来看,当时这一带曾降过暴雨,从而使道路变得容易打滑。

据两人的女儿香樱里(十二岁)讲,夫妇俩是22日早晨开车去该县北部的边护岬并计划当天回来的。看来是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事故。香樱里因为当时或许不适才没有参加此次短途旅行。

当时报道的内容就是这些,另外,还有当时被拖车拉上来的汽车的照片。当然式香樱里所预言的话报纸上只字未提。然而,不去的理由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这一解释也让人难以信服。丢下身体不适的女儿,而两人独自去享受旅行的乐趣,作为父母能忍心这样吗?还是香樱里说的话具有说服力,香樱里预感到要出事,而其父母根本听不进去,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式夫妇气得丢下香樱里独自开车去了。

如果情况属实的话,那么香樱里的“预感”就是灵验了。进一步分析,假如其预言是正确的,那么事故的发生不是由于超速或思想开小差所致,而是对面有车冒失驾驶导致事故的发生,这才是直接原因。仅从报道便十分清楚,警方对这一点未作详细调查。

为慎重起见,浅见又调查了以后几天的报道,有关此次事故有一篇社论,不过也只是讲了事故如此频繁发生令人担忧之类的话,没有更多可了解的内容。总之,当时报纸的重点是关于“反对训练设施建设工程”的种种话题。

此间,受那霸防卫设施局的请求,冲绳县警察机动自卫队出面协调迁移居民,美军则出动了数十辆车帮助搬运建材。对此,恩纳村、名护以及石川等周边的市町村皆发动游行,极力反对,同时又上书国会,举行了规模巨大的阻止搬迁行动。对于居民的反对行动,不仅机动自卫队出动,周围附近的警署也投入了相当的人力,加强防备。这样看来。当时警方被基地问题牵扯了太多的精力,而没有对此交通事故的前因后果做认真的调查。

总之,目前无法解开事故的真相。也就无法证实香樱里的预言真实与否。浅见无奈地得出目前的结论。

就在浅见这么想的时候,牧田过来说,式香樱里打电话来找他。

“现在,琵琶湖电视台的汤本小姐也在,她问你要不要来一趟旅游协会,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去。”浅见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我想你会去的,就这么跟她说了。奇怪的是,她怎么知道你在这儿呢?难道她真是通灵女,也说不定啊。”

“哈哈哈,不是通灵女也会知道的,在冲绳这地方,除了《每朝新闻》分社以外,我没地方可去。你也一起去吧。”

“不,我有稿件要送,就去不成了。浅见,明石屋饭店的那件事,你还得给我保密啊。”

牧田再次叮嘱。他想紧跟着浅见,以防他泄漏消息。

“放心吧,我这人从不违背自己的诺言。”

浅见苦笑一下说道,话虽这么说,这也不可能永远隐瞒警方,警方现在调查到什么程度了?如果毫无进展的话,那么明石屋饭店的见闻可能是极其严重的线索。如果最后被判定隐瞒证据,妨碍公务,情况就严重了。

一到旅游协会,比嘉就很快发现了浅见并迎了上来。比嘉将浅见领进会客室,同时对昨晚的事表示感谢,聪子和香樱里都在会客室,一见浅见,两人都站了起来。

“昨晚真是麻烦你了。”先讲话的是聪子,头埋得很低。“我,我一点都记不清了,一定很狼狈吧。”

“哪里的话,你只是喝醉了。”

“啊,真只是这样吗?”聪子脸红了。

见聪子看着自己,浅见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

“我并不是出于恶意这么说的。至少去你房间这段路上,聪子小姐还是挺清醒的,当然你进门以后我就不清楚了。”

“那么,你没有进房间?”

“哈哈哈,这还用说吗?那样做不是太过分了吗?”

浅见笑了。真实情况是浅见一直把她抱进了房间,将她放到床上后才离开的。此时,若有些什么想法,兴许会做出什么事来。当然浅见不是这种人。

“太好啦。”

聪子这才松了口气。不知什么原因,香樱里也表露出同样的神情。

“今天我带汤本去了趟今归仁城。”香樱里说。

“是吗?听说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有时间的话,我也想去。”

“在那儿见到了六个巫女。”

“噢……”

浅见感觉到香樱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端正了姿势。果然,与那城的巫女说她们见到了风间了的灵魂。事情听来很玄。但经香樱里这么一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这事真有吗?

“所以,我想去一趟与那城,汤本提议浅见也一起去。”

“是的。”聪子在一旁说道。

“浅见比我聪明,我觉得还是浅见一道去比较好。”

“不胜荣幸。谢谢大家想到我。我一定和你们一起去,马上就去吗?”

“不,还不行。”

“现在去的话,到那里天就黑了。有的巫女讨厌晚上有人来访,有的巫女则把黑夜作为私人时间支配,非常珍惜。”

“那么就明天白天去吧。”

大家定好出发时间,浅见、聪子准备各自回自己的房间。

“浅见今晚有什么打算?”聪子问道。

“目前还没有计划。”

“我要见琉球电视台的人,有时候需要摄像机,想麻烦你一下,一起去好吗?”

“琉球电视台的哪位?”比嘉问道。

“西崎。”

“啊,是西崎里志,我对他很熟,香樱里也挺熟悉的吧?”

“是啊。”香樱里点了点头。

“熟悉谈不上,应该说他曾帮过我忙。”

“给你们带路怎么样?我没时间,就香樱里去吧,反正后面也没什么事。”

“好吧。”

聪子于是和西崎联系,说好晚饭由对方请客。

“那样不好吧。”浅见说。

“有什么要紧?”比嘉笑了。

“对方有的是钱。冲绳虽穷,但银行、电视台的那些官员们可不穷啊。”比嘉颇有些嫉妒地说。

浅见三人与琉球电视台的西崎在久半街的牛排店见面,这里距双方都比较近。店面很大,店里排列着几张舞台般大小的铁板桌子,每张桌前都有一位厨师为客人当场煮制牛排。这种用餐方式在东京较为少见。

西崎里志大约四十五六岁,看上去精神抖擞的。大概是这家饭店的常客,点起菜来动作十分利索。

据西崎讲,这一带牛排店很多。冲绳的牛排店是从美军统治时期发展起来的。在牛肉进出口自由之前,这里能买得到比内地便宜得多的牛肉。由于这一吸引,冲绳的游客特别多,回去时把牛肉装进冷冻箱作为礼物送人。

浅见、香樱里都要开车,所以二人都没有要度数高的酒。聪子也由于昨晚的缘故,没有表现出喝酒的欲望。“电视台的人不喝酒?这算什么?”在西崎的再三要求下,聪子只喝了点啤酒。

西崎,冲绳县南风原町人士,京都大学毕业进入大阪电视台,八年前又调到琉球分局。递给浅见的名片上写着“节目编制副主编”。

“在大阪时,我和越坂一直在一起。他和我都是搞新闻报道的,大家都干劲十足。有人说,两人都在中心广播电台工作很难有所作为,不如到当地什么小的电台做个干部,经人这么一说就离开了主台。不过,他是有点做过头了。”

“做过头?什么意思?”浅见问。

“我的意思是他太卖力了。例如在采访冲绳基地问题上,他就过于偏向反对派一方——当地居民。报道原则上要掌握一种平衡。超过这个平衡点,在报道上就使冲绳陷入一个问题很难解决的境地。在基地存在与否的问题上也同样有个平衡,最好是基地从此不复存在。但是,有一部分人是依靠基地而生活的,他们不希望基地消失,如果这一点考虑不到,凭着个人的性格胡乱干下去可是不行的。越坂这人正义感极强,正因为如此,反而容易树敌。”

“也就是说,场面话和真心话的问题。”

“你这么一问,我还真是一时答不上来。”

龙虾、牛排,一道道菜端上来,桌上则觥筹交错,大家尽兴畅谈。

“说句实话,我正在减肥。”汤本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吃了不少。

“说得没错,但对冲绳所走过的历史必须有所理解。”

西崎继续发言。

“一句话,这叫‘冲绳的悲剧’,但当地人并不能完全理解这种痛处的复杂性。即便你出自善意说的话,也会有人说‘说什么呀,莫名其妙,不要说得好听’。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

“我好像明白了,但是,还是比较难懂。”

“我出生在南风原町,那里曾是‘山丹部队’——原陆军医院所在地。山丹部队也真是不幸啊,居民的四成也就是四千人都死了,陆军医院的三千重伤病员则采取自杀的方式,真是悲剧啊。”

说到这,一向性格开朗的西崎神情也暗淡下来,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

“我是战后才出生的,那段记忆并不是捏造的,这已深深隐藏在我的脑海里。年轻时,为了使冲绳回归本土,我也曾大举义旗四处奔走。但是,希望变成现实后,真正的现实和你所希望的完全是两回事。政府权利是移交了,但基地仍然是原样,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汽车按左侧行驶。说句实话,县居民是非常失望的。再说,到现在已快三十年了,一点都没改变。不可思议的是,冲绳人对政府并没有持怀疑态度。

“兴许是冲绳人天生性格开朗吧。不,至少是看上去是这样的。特别是对本土日本人表现的就是这样。这可能是从江户到明治再到昭和这一系列历史的变迁中,所形成的一种文化吧。

“这么说,并不是讨厌本土的日本人。我想可能是冲绳人太老实了,包括我在内,都应该关爱他们。”

不一会,西崎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开朗的神情,并接着说:“我对冲绳县人的一些方言措词以及他们的思想非常了解。越坂太过于正直。我想,他在冲绳采访已体会到了这种挫折感。不知浅见知不知道,政府在这里建造以恩纳村为中心的城市型战斗训练设施工事,而很多民众抗议反对,要求取消这次工程,该工程还导致赤土流失,污染了环境。越坂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采访中去,但与城市无缘,他再也不想到这儿。他接受调动到琵琶湖电视台工作,可能是发生了以上事情的缘故。”

冲绳的历史如何暂且不说。有关琵琶湖电视台的越坂的话题也不是浅见关心的话题。汤本聪子很入神地听西崎的谈论。“唉……”讲完后西崎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越坂是这样的人,听说他很任性,总使部下为难。”

“哈哈哈,这与真正的越坂不太相符吧。不过,也许越坂他变了。就说最近死去的‘真相社’的风间吧,过去比我们还左,做起事来非常认真。”

“是吗?”浅见忍不住发问。

“是啊。风间在采访冲绳基地斗争问题时就极其严肃认真。干这么个没脸没皮的事。也许这接近他的本性,他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呢?真是太不幸了。”西崎再次低沉下来,“啊,不行不行。这些话题太消沉了。不谈这些了。说说浅见你吧,你还没有结婚吧?”

“是,还没有……”

“难怪从你身上感觉不到家庭的气息,对女人的关心好像没有。但没有什么遗憾的。一个人生活是最自在的。不过,还是最好娶个老婆。比如说,式香樱里小姐吧,你觉得怎么样?这孩子虽然日常生活知识欠缺了点,但是却是个奇才啊,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本领。”

“说什么呢?西崎,汤本小姐也在这啊。”

式香樱里嘴中正吃着肉,听到这慌忙表示抗议。

“对对,汤本小姐和浅见先生看来很般配的。没有什么嘛,只是谈谈而已,你也看到了。香樱里很可爱,但是由于她那非凡的能力,冲绳的男子好像都避而远之。她的本领……”

“啊,这个,我多少知道一些。”

“是这样啊!你们时间还长着呢。我想,她应该到东京,在广阔的世界里飞翔才对。我这么说,比嘉可能不高兴吧。他一直做这个孩子的监护人。香樱里从中学时代就一直是比嘉照顾的。”

也就是从香樱里父母出事以后开始的。浅见想。

“想起来了。那一阵子在彦根搞布古茶会。据说香樱里表演得很不错,是吧?”西崎转向聪子问道。

“是啊,非常成功。我们的电视台也播放了,啊,对啊,那个人看了电视才来冲绳的吧。”

“好像是,但问题是风间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我想,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要见香樱里才特地来冲绳的吧。”

西崎自言自语道。也许喝得太猛了,醉意上来了话讲得特别多。

“那个电视节目……”浅见朝聪子低语道,“我能看一下吗?”

“行,回到台里什么时候都行,对啦,警方这里好像也有一份拷贝。”

“警方那里?有点不好办,如果台里能送来就好了。”

“懂了,等一下!我给部长通个电话。他应该还在台里。”

聪子看了看表,从包里拿出手机朝门口走去。不一会工夫,聪子就满脸失望地回来了。

“真奇怪,部长一开始话讲得倒好听,刚才他说,中途录像拿出来不太方便。”

“为什么?”

“他问我拿出去干什么,我说,一位叫浅见的撰稿人想看一下,结果就不行了。撰稿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商业对手。”

“商业对手?没这么严重吧。”

浅见笑了,他觉得有一种上当的感觉。越坂不愿把录像带外借,其原因可能并不是由于什么撰稿人,而是对浅见这个名字有所顾虑。滋贺县也有过浅见神勇的记载(《琵琶湖周航杀人歌》参照)。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产生了防备,也未可知。

“改日去琵琶湖电视台拜访。请转告部长。”

“什么?为了这个就特地跑一趟大津?真是对不起。”

“不要紧。我也想去见一下部长。”

“是吗?那么,我回去时,我们就一起去吧。刚才部长在电话里也说了,如果处理得差不多的话就早点回去。”

“可是,采访刚刚开始,你就要……”

“是这样。部长这人性情不定。也许他认为,把事情交给我这个毛手毛脚的女孩,不可能有什么希望。”

看着两人谈得如此有趣,西崎发话了:“越坂到底在想什么啊?我们这里要是采访什么的,总是备有摄像机的。既然来了,回去总得有点收获才行。”

浅见、西崎对此都感到困惑。

4

第二天的朝刊,只有一家报纸登载了有关风间了事件的追踪报道——《每朝新闻》。该报以大标题打出“斋场御狱杀人事件又有新发现”。

看来牧田一边紧跟着浅见,一边吩咐手下悄悄进行,以便别的报纸来不及在早报发表。这么一来,警方有了新的线索,又可以展开调查了。

10点。浅见和聪子在大厅会合,一起去了饭店。看来台风正在逼近,天空的云彩飘动得非常快。但眼下还有太阳,一时半会下不起雨来。

到了旅游协会,式香樱里正在楼前等候。式香樱里今天是一身轻快的打扮,只见她上身穿米色的背心外罩,印有动物图案的羊毛衫,下身是深红色的短裤。

一直坐在助手席位上的聪子也许被式香樱里今天的打扮所吸引,她也坐到后座上,两人并排坐在一起。

她们先查地图,搞清了具体的位置。

与那城位于冲绳岛中部。从具志川市向东南方向突出的胜连半岛北部的一半便是与那城,与那城的背后——半岛的南半部分就是胜连镇。

渔角东北为平安座岛、宫城岛、伊计岛,三岛连在一起,这三个岛屿都位于与那城管制区域。以前这几个岛都是孤岛,后来从海角中部与距离最短的平安座岛之间建成了海中通道,而平安半岛与前面的官城岛之间创建了现在的石油储备基地,与伊计岛之间也建起了桥梁。

“海中通道”,正如这名字所表述的,不是建成的桥梁而是将珊瑚礁所围成的浅海填起来所建成的道路,全长四点七公里,非常了不起的海中通道。道路两旁当然仍是大海。在建成道路以前,每当退潮的时候,人就可以在这里步行通过,卡车也可以从这里直达岛上。战后,美军和日本要在平安座岛建造石油基地,这样便建成了海中通道。

在没有通道以前,这里附近沿海的渔业非常兴隆。但是,道路建成以后,这里被切断,北侧的金武湾几乎成了封闭状态的海域,加上土矿填海,自然环境一改往日的面貌,突然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特别是渔业遭到了致命的打击。

这些暂时不谈。海中通道的建成给生活在岛上的人们带来了便利,另外,来自石油公司的税收也增加了镇里的财政收入,这些都是事实。

“我们就进去一趟吧。”

式香樱里极力推荐,仅仅在海中通道上跑跑就很有意思。三个岛中最前面的伊计岛有两处海滩和一些旅游设施,不但当地人,就连从本土来的游客也非常钟情于此。

与那岛的政府办公点设在海中通道的最末端一带。可能是刚刚建成的缘故,办公楼高大而漂亮;旅游科的人听说问的是巫女,马上就说大概是金城龟吧。据介绍,金城龟现年七十八岁左右,在这一带无人不知。

离金城家还挺远,而且必须走过一段长长的窄道,所以大家只好把车子停在镇政府。路很窄,称其为通道更合适。

一路上,随时都可以看到立着的小石碑,上写“石敢当”。好像在其他什么地方也多次见到过。“这是什么?”浅见问。“这就叫石敢当。”香樱里说。

“是除妖魔的保护符。听说恶魔走路的时候不喜欢拐弯抹角,大凡他们能去的地方,都是直走的。所以,如果谁家的门正好在丁子路口的话,如果不想让恶魔再往前走的话,就立一个‘石敢当’的石碑。意思是说‘切勿再往前走’。这与‘凯撒降魔’是一个意思吧。”

这么看来,冲绳是一个充满信仰的岛屿。浅见对这些根本就不相信,他觉得这个岛屿应该称为“迷信岛”。各地的御狱也是同样的意思,巫女在这里叩拜,普通老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本地有四国八十八名刹巡游的风俗,但是这限于一小部分人,而且其中常常带有以旅游为目的的游客。

当然,“水子地狱”这一信仰在日本是根深蒂固的。这种适应人性弱点的信仰看来到处都存在。

金城龟的住宅是一座平房,房屋的四周是砌成的围墙。房屋不大,且有些陈旧,屋顶的瓦片间长满了杂草,屋顶同样塑有凯撒的雕像。

“龟老太是一个人住。”镇政府的人这么说。屋里静静的,窗户和门都开着,好像里面没有人。

“请问,有人在家吗?”浅见在门外问道。

“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声音。

接着过了好几分钟,里面的门开了,一位黑色面容,满脸皱纹身材矮小的老人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农村妇女穿的那种罩衣也是皱巴巴的。颈部以及手腕、脚部裸露着,满是皱纹,肤色也很黑。给人的感觉生来皮肤就黑,并不是由于日晒造成的。

“打扰您了,有事想请教一下。”

对方在里面很远的地方站着,从她笔直站着的姿势看,身体还很健康。

“是这样的,我是从金归仁城的几个老婆婆那里听来的,说金城老人最近曾见到一个叫风间的人的灵魂。”

看样子老人并不想过来,于是浅见又提高了嗓门。

金城龟似乎觉得很烦,连连摆手。

“不知道,回去吧。”

说着就要往里走,突然间看到浅见身边的香樱里。

转眼间,龟老太的态度大变,说:“哎呀,这……”老太抬起头,极其敬畏地向门前走来。

“小姐您……”

接下来她对香樱里说了一些什么,谁也不知道。浅见见此情形,换了个位置,让香樱里站到前面。看来,交涉任务最好交给香樱里。

金城龟的话到底讲的是什么意思,浅见是丝毫没有听懂,好像是说“请进”。香樱里说“在这儿就行”。后来好像就重复了浅见的问题。由于谈话中冲绳的方言用得太多,浅见和聪子觉得自己好像身在国外一般。

谈话进行了很长时间,不一会,香樱里转过来问:“还有其他什么要问的吗?”

经香樱里这么一问,由于大家不知要谈的到底是什么方面的内容,所以无法回答。

“是打听风间的灵魂是在哪里听说的,是吗?”

“是的,不但是地点,当时是一种什么情况呢?”

“这么讲足够了,谢谢。”浅见对龟老太表示感谢。

“是一种什么情况?”一出门,浅见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金城龟和风间的灵魂相遇的时间是在傍晚的5点左右,是在从中城到普天间宫的途中隧道中见到的。

“普天间宫就在基地北面,我也不太清楚,这个宫殿很有历史,从琉球王朝时代就存在了,是迎请熊野权现的地方。金城龟在中城城膜拜祷告后,正要到普天间宫去参拜。就在她在隧道中走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句话:‘就在这死吗?’”

“到那去看看吧!”浅见大踏步走向汽车。

中城城是早在琉球王朝成立以前,是琉球战国时代的英雄——护佐丸的居住地。

在所有冲绳的城堡中,中城城是保存状况最好的城池。现在已经被指定为国家级历史文物,冲绳是游览胜地。从城址公园上面往下看,中城湾一带尽收眼底,风景很美,但是由于没有道路通向那里,浅见只好继续往前开车。

从与那城镇金城龟家到中城城之间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据龟老太说,她就是步行走去的。这肯定花了不少时间。“这么大年纪?”浅见说,“这在冲绳是很普通的事。”香樱里若无其事地说道。对巫女来说,这点距离看来纯属家常便饭。

从中城城北部往西有条路,路况并不好,但好歹用柏油铺过。不一会,车子开到隧道前。

“是这里吗?”进入隧道后,浅见放慢了车速。

香樱里独自一个人下车,虽说是隧道,但是长度也只有五十米左右。看来平时这里不怎么用,没有一辆车从这里经过。

“真冷!”香樱里站在隧道中央,双手抱着,身体有些发抖。隧道里虽然比外面凉爽,但是把车的门窗都打开也并不怎么感到冷。难道香樱里感觉到阴灵了?

香樱里立即回到浅见助手席上。“走吧。”她身体在打颤,神情好像凝固了。浅见立即把车子开出了隧道。

“浅见,抱住我!”车一停,香樱里便把身子靠向了浅见。浅见伸出左手搂住香樱里的肩膀。香樱里的身体透出一种因恐惧而产生的紧迫感,浅见此时无法顾及后座的聪子。

香樱里的身体如冰一般寒冷。浅见很自然的又伸出右手,将其搂在怀中。香樱里就这么将头埋在浅见的怀里。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聪子也不在场的话,接下来两人一定有更加亲昵的举动。但是,现在并不是享受那份惬意的时候。

两人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相拥着,大约有五六分钟时间。不久香樱里脸上有了血色,身体也暖和了许多。

“谢谢!”

缓过神来的香樱里起身道谢。她重新坐好,似乎因为刚才浅见抱着自己而深感羞愧。

“不要紧吧?”浅见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问道。

“已经没什么了,可我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

“你发现了什么?”

“我想,我碰到那个灵魂了,这是一个悲痛感极强的灵魂。金城龟所听到的声音一定是这个灵魂发出来的。金城龟经过这里时,就在其灵魂出壳的瞬间碰上了。”

“灵魂出壳?”

“灵魂从身体里掉出来的意思。我想,就在这瞬间发出了‘就在这死吗?’这一声叹息的声音。现在仍能感受到那种哀怨。”

“那是风间的灵魂?”

“不可能有其他人。”

“这么说,风间是在隧道中被杀的?”

浅见回头朝隧道的阴暗处看了看。很可怕,但感觉不到被杀的真实感。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为什么会从这里到斋场御狱呢?真让人费解。

浅见私下想。并不是就轻易相信巫女的所谓的“证词”。只是,刚才金城龟见到香樱里的时候,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仅从这一点来看,也不能说完全是欺骗。“原因不明。”香樱里突然来了一句。

“为什么会这样发生呢?但是,却能听得见。”言语中夹杂着悲伤的语调,简直就是看透自己的心思似的。

“金城龟从那边过的时候,叹息声从头顶传来,就像冷冰冰的水流下来似的。关于这一点我非常理解。”

“从头顶?”

浅见回头朝隧道上方看去。这时他注意到,在开车进隧道的时候觉得隧道的高度很低,实际上并非如此。上面有冲绳汽车道,现在过来时是从隧道下面穿过。

“也许这一情况我们没有考虑到。风间是在隧道上方的冲绳汽车道上死的。”

“哎!”香樱里吃惊的往上看。

“啊,是呀,可能是这样。在冲绳汽车道上发生了事故?”

“不,不对,风间是死于毒药。可能是在行车途中,在车中死去的,接着就朝斋场御狱的方向。”

“是说从北向南?”

“很有可能。这么一来,弃尸的地方一时不好找。于是就选择了斋场御狱,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北部山地,弃尸的场所隐蔽,而南部都给开发了,找一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实在太难。”

“是呀,确实是这样。”

目前,好像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那么,第一犯罪现场在哪里呢?”

“是呀,太难找了。冲绳四分之三以上的地方都处于从这里往北的方向。”一直保持沉默的聪子说道。

浅见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路线图。

仅冲绳汽车道的出人口就有“冲绳南”、“冲绳北”、“石川”、“屋嘉”、“金武”、“宜野座”、“许田”几处,再往前就是名护市到北部半岛,接着就是广阔的山林地带。当然,恩纳村也在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