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苏格兰场派来调查本案的助理警察厅总监托马斯·莱格爵士生气地说:

"这个案子从头至尾都荒唐至极。"

梅因探长恭恭敬敬地说:

"是的,长官。"

托马斯·莱格爵士继续说:

"十个人,死了十个人,没留下一个活口。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梅因探长说:

"确实是这样,长官。"

托马斯·莱格爵士说:

"简直见鬼了!肯定有人把他们杀光了。"

"我们要调查的正是这个,长官。"

"验尸报告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吗?"

"没有。瓦格雷夫和隆巴德遭到了枪击,前者头部中枪,后者心脏被子弹射穿。布伦特和马斯顿死于氰化物中毒。罗杰斯夫人服用过量的曲砜那,中毒而死。罗杰斯先生的头部被凶器劈开。布洛尔的头被砸烂。阿姆斯特朗溺水而亡。麦克阿瑟后脑遭到重击而亡。维拉是吊死的。"

莱格爵士身子不禁往后一缩,说:

"下手真狠啊!"

他思考了一会儿,怒气冲冲地说:

"你们还没有从斯蒂克尔黑文镇上的人嘴里挖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可恶,他们肯定知道些什么。"

梅因探长耸了耸肩膀。

"他们都是普通渔民,只是听说这座岛被一个叫欧文的人买下了。他们提供的全部线索就是这些。"

"欧文的代理人是谁?"

"莫里斯,艾萨克·莫里斯。"

"他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长官,他已经死了。"

莱格爵士皱了皱眉头。

"从这位莫里斯先生身上发现了什么线索没有?"

"是的,长官。我们发现了一些。他名声不好,三年前本尼托公司兜售假股票的案子和他有关。虽然我们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但可以肯定,他脱不了干系。他还参与过贩毒,不过我们也没抓住他的什么把柄。莫里斯这个人办事非常小心。"

"这个岛拍卖之后,他就死了?"

"是的,长官,他一个人搞定了这笔买卖,号称是替第三方雇主买的,而且不肯泄露那个人的名字。"

"从交易账面上肯定能发现线索,你觉得呢?"

梅因探长笑了。

"如果你认识莫里斯,就知道什么线索都发现不了!他最会做假账,全国最好的会计也能被他骗了。我们在办本尼托那个案子时已经领教过了。他把他雇主的账面做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

莱格爵士叹了口气。

梅因探长继续说:

"莫里斯和斯蒂克尔黑文的人联系好,并且把各项事务都安排妥当。作为欧文先生的代理人,他和镇上的人解释说,士兵岛上正在进行一场荒野生存比赛,看看他们能不能在这个荒岛上住一个星期。所以如果岛上发出任何求救信号,镇上的居民都不用当真。"

托马斯爵士挪了挪身子,不安地问:

"你的意思是说,镇上的人一点儿也没怀疑?难道没有人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吗?"

梅因探长耸耸肩,说:

"长官,有件事你可能忘了:士兵岛原本是艾尔默·罗布森先生的产业。那个美国人在岛上举办过各种奇怪的派对。一开始,当地人看到岛上的事,觉得很震惊,但慢慢地他们就习惯了。后来,岛上再搞出奇怪的动静,他们也见怪不怪了。长官,这么想的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莱格爵士面色阴沉,默认了他的说法。

梅因探长说:

"弗雷德·纳拉科特跟我说----就是他开船把这群人送上岛的----他说了一个对我们或许能有帮助的线索。他说自己第一次见到这群人的时候大吃一惊,因为这群人完全不像罗布森先生的客人。我想,可能正是因为他觉得这些人和以往的客人不同,看上去都是普通人,所以他看到救援信号以后才违背了莫里斯的指示,开着船去了岛上。"

"他和其他人是什么时候上岛的?"

"十一日那天早晨,一群童子军发现了信号。不过那天不可能有人出海。十二日下午风暴平息了之后,他们就马上出海了。他们一刻也没有耽搁,所以绝对不会有人在他们抵达之前逃跑。暴风雨过后,海上浪很大。"

"会不会有人从海里游走了?"

"士兵岛和海岸的距离有一英里。那天海上浪很大。而且,岸上有不少童子军以及其他人围观。"

莱格爵士叹了口气,接着问:

"你从房子里找到的那张唱片上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梅因探长答道:

"我已经检查过了。制作这张唱片的公司专门为剧场和电影公司提供道具。他们把唱片寄给了莫里斯,通过他转寄给欧文先生,道具公司的人说,有人告诉他们这是一个业余话剧团为演出准备的。台词已经和唱片一起寄回去了。"

莱格爵士说:

"唱片的内容呢?"

梅因探长郑重其事地说:

"我正要说这个问题,长官。"他清了清喉咙。

"我仔细调查了唱片里提到的控告。先说最早上岛的罗杰斯夫妇。他们俩曾是布雷迪小姐的佣人,后来,布雷迪小姐暴病而亡。医生对于死亡原因也没做出确切的解释,只是说这对夫妇肯定没有给布雷迪小姐下过毒。不过,这个医生本身也有值得推敲的地方,至少他没有尽到医生的职责。他的解释是,这种病不可能完全查清楚。

"然后再说说劳伦斯·瓦格雷夫法官。这个人没有任何问题。他是审判塞顿案的法官。我插一句,塞顿是有罪的----这件事确凿无误。证明塞顿有罪的证据是在他被处决之后才发现的。他确实是罪有应得。然而,当时,在宣判的时候,大家议论纷纷,十有八九认为塞顿是无辜的,法官是假公济私。

"维拉小姐曾经是一位家庭教师,她所服务的这户人家发生过一起溺亡案。不过似乎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当时表现得非常勇敢,游到大海里去救人。如果她没有被及时救上来,估计连她自己的命都丢了。"

"你继续说。"莱格爵士叹了口气。

梅因探长深吸一口气:

"阿姆斯特朗医生是位名医,在哈里街开了一家诊所。他在专业技术方面无可挑剔。关于唱片上对他的指控,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不过一九二五年的时候,他确实在莱特莫尔医院给一个叫克利斯的女人做过手术。那个病人患了腹膜炎,后来死在手术台上。也许阿姆斯特朗医生当时对这种手术操作还不熟练,经验不足,但怎么说也不算犯罪。肯定不存在犯罪动机。

"再说埃米莉·布伦特小姐,比阿特丽斯·泰勒曾经是她的佣人,后来未婚先孕,被她赶出门,投河自杀了。布伦特小姐这件事做得确实很无情,但也没构成犯罪。"

"问题就在这里。"莱格爵士说,"欧文先生所办的,正是法律无法解决的案件。"

梅因探长按照名单,面无表情地继续说:

"年轻的马斯顿开车超速,被吊销过两次驾驶执照。要我说,早就不该让他继续开车。唱片里对他的控告也提到这一点。他在剑桥附近撞死了两个小孩,一个叫约翰·库姆斯,另一个叫露西·库姆斯。马斯顿的几个朋友替他作担保,他交了罚款以后被保释了。

"关于麦克阿瑟将军,我们没找到任何明确的线索。他在一战中的表现很好,平时生活中也一样。阿瑟·里奇蒙是他在法国服役时的部下,后来在战争中身亡。我们发现将军和他之间没有什么仇恨,反而是很好的朋友。战争往往是无情的,长官指挥错误,叫下属白白牺牲这种事,并不罕见,也许麦克阿瑟将军也犯过类似的错误。"

"很可能。"莱格爵士说。

"我们接着说菲利普·隆巴德。他在国外混了几年,干过几笔不道德的勾当,有那么一两次险些送命,但他后来还是成功脱身。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胆大鲁莽的人。他有可能在一些偏远的地方杀过人。

"布洛尔,"梅因探长犹豫了一下,"他以前和我们是同行。"

莱格爵士身子微微一动。

"布洛尔,"莱格爵士慢慢吐出这个名字,"不是个好东西。"

"你一向这样认为吗,长官?"

莱格爵士说:

"我一直这么认为。他非常狡猾,几次逃脱法律的制裁。我认为,当年在兰道那个案子里,他做了伪证。我当时就很怀疑他,但一直找不到证据。我派哈里斯去调查这件事,也没发现什么证据。现在我仍然相信,假如当时我们从合适的地方下手,肯定会挖出一些证据来。这个人绝对不是正人君子。"

安静了一会儿,两个人相对无言。

莱格爵士问:

"你刚才说,莫里斯已经死了?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我猜到你会问我这件事,长官。莫里斯的死亡时间是八月八日夜里。据我了解,他是服用了过量的巴比妥安眠药致死。暂时还不能确定是他杀还是自杀。"

莱格爵士慢慢地说: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梅因?"

"我大概能猜到,长官。"

莱格爵士心事重重地说:

"莫里斯死得也太凑巧了!"

梅因探长点点头,说:

"我想你就会这么说。"

莱格爵士一拳砸在桌子上:

"这太匪夷所思了!十个人被杀死在一个光秃秃的小岛上----我们既不知道是谁干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更不知道他是如何下手的。"

梅因探长咳嗽了一声:

"也不是完全不知道,长官。我们多少掌握了一些线索。某个对正义怀有奇怪想法的人一直寻找那些法律无法制裁的人。一共找到了十个,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真的有罪----"

莱格爵士激动起来。他严厉地说:

"他不在乎?我觉得----"他忽然停住口,梅因探长恭敬地等着他说下去。

莱格爵士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你继续说吧,"他说,"我刚才忽然觉得找到了一些线索。可是一说出来,又没了头绪。你继续说吧。"

梅因继续说:

"他找到了十个即将被......处决的人。我暂时用'处决'这个词吧。后来这十个人都被处决了。欧文先生完成了他的任务,想方设法从岛上逃走了。"

莱格爵士说:

"真是一流的逃脱术。不过梅因,这世上没有不能解释的事。"

梅因探长说:

"长官,你是否在想,假如凶手从来没有到过士兵岛,自然也就不存在离开这座岛的问题了?根据一些人提供的情报,确实没有其他人登上过士兵岛。如此一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凶手就在他们十个人当中。"

莱格爵士点点头。

梅因探长兴奋地说:

"我们早就想到这一点了,长官。经过搜查,我们至少比士兵岛一案刚刚发生的时候,掌握的资料更多了。维拉·克莱索恩留下一本日记,埃米莉·布伦特也留下了一本日记。瓦格雷夫写了一些笔记,不过全是有关法律的,用词隐晦,内容却非常清楚。布洛尔也写下了一些东西。这些证词之间没有出入。他们死亡的顺序是这样的:马斯顿,罗杰斯太太,麦克阿瑟将军,罗杰斯先生,布伦特小姐,瓦格雷夫法官。瓦格雷夫死了以后,维拉·克莱索恩的日记上记录了阿姆斯特朗半夜离开房间,布洛尔和隆巴德出门找他。布洛尔在他的笔记上也记录了这一点,但只写了一句话:'阿姆斯特朗失踪了。'

"长官,根据这些记录,我们似乎可以通过这样一个结论来解释整个案件。有一个细节你肯定还记得,阿姆斯特朗是溺水而亡。假设阿姆斯特朗是那个疯狂的凶手,那么他完全有可能在杀死其他人以后,跳崖自杀。

"这个结论看似合理,只可惜并不能成立。长官,这个结论完全不能成立。首先,法医在八月十三日清晨到达士兵岛,根据法医的化验结果,当时这些人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三十六小时,或许比三十六小时更长。法医能确定的只有这个。法医认为,阿姆斯特朗的尸体在水中浸泡了八至十个小时,然后才被冲到岸上。由此可以推断,阿姆斯特朗应该是在十日至十一日夜间某个时间溺水的。我来解释一下这样推算的原因。我们找到了阿姆斯特朗的尸体被海水冲上来的地方,他的尸体卡在两块礁石之间,石头上还卡住了一些碎衣服和头发。他一定是在十一日夜间涨潮时被冲上来的,也就是说,应该是在十一日晚上十一点左右。后来,风暴停了,涨潮留下的水位痕迹比这里低得多。你也许会认为,阿姆斯特朗是先杀死其他三个人,然后跳海自杀。但这样说的话,又有一点无法解释:阿姆斯特朗的尸体是被人拖到潮水冲不到的地方,笔直地放在地上----显然,这证明了一件事,阿姆斯特朗死后,岛上还有人活着。"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

"究竟该如何解释这件事?十一日清晨的情况是这样的:阿姆斯特朗失踪----淹死----了,还剩下三个人,隆巴德、布洛尔和维拉。隆巴德中弹身亡,他的尸体也在海边,就在阿姆斯特朗的尸体旁边。维拉在自己的房间里吊死。布洛尔的尸体在屋外,被窗户上落下的大石头砸中了脑袋----"

莱格爵士打断他,大声问:"谁的窗户?"

"维拉房间的窗户。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三个人当时的情况,长官。先说隆巴德。假设他先扔下那块大理石,把布洛尔砸死,随后又给维拉服下了麻醉剂,把她吊死。最后他走到海边,开枪自杀。可如果这样的话,又是谁把他的枪拿走了?因为手枪最后是在房子里被我们发现的,就掉在瓦格雷夫房间门口。"

莱格爵士问:

"枪上有没有发现指纹?"

"有,指纹是维拉·克莱索恩的。"

"天哪,那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长官。你可能想说是维拉·克莱索恩先用枪把隆巴德打死,然后带着手枪回屋,把大理石砸到布洛尔头上,最后上吊自杀。这种推断似乎是合理的,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她房里有一把椅子,椅子上有和她鞋上沾的相同的水草。所以她当时应该是站在椅子上,把绳圈套在脖子上,然后踢开了椅子。

"但是,我们发现那把椅子时,它并不是被踢倒的,而是和房间里其他几把椅子一样,整整齐齐地靠墙放着。这肯定是维拉死了以后,别人放在那儿的。

"现在只剩下布洛尔。如果你以为是布洛尔先把维拉吊死,然后走到屋外,用绳子拉下大理石把自己砸死----我可不相信。没有人会用这种方法自杀,更何况是布洛尔这种人。我们都了解布洛尔,他绝不是那种会为正义献身的人。"

莱格爵士说:

"你说得对。"

梅因探长接着说:

"所以,长官,除了他们十个人之外,还有一个人在岛上。这个人杀光了所有人,之后做了善后工作。问题是,他一直藏在什么地方?现在逃到哪儿去了?斯蒂克尔黑文镇上的人异口同声地说:'不可能有人在救援船抵达士兵岛之前离开。'照这么说的话----"

他停住口。

莱格爵士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挪了挪身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说,"到底是谁杀死了他们?"

拖网渔船爱玛·珍号船主寄给苏格兰场的手稿

从小时候起,我便认识了自己的本性。我是各种矛盾的集合体。首先要说的是,我喜欢浪漫的幻想,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儿时阅读探险小说的时候,每当看到有人把重要的文件装在瓶子里投入大海,我总会莫名的激动万分。时至今日,这种激动的感觉仍在,所以我就用了这种漂流瓶的方法,写下我的自白,装在瓶子里,把瓶子密封,投入大海。我的漂流瓶或许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被某个人拾起来,如果真能如此幸运的话----也许我太过乐观----这起悬而未决的神秘谋杀案就能大白于天下。

除了浪漫幻想,我的性格中还有其他矛盾之处。死亡总能激起我的兴趣,我喜欢亲眼看见或者亲手制造死亡。我依然记得用黄蜂做解剖实验,还解剖花园里的各种虫子。从小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对杀戮有着无比强烈的欲望。

但是,与上述性格特点矛盾的是,我同时还拥有一种强烈的正义感。我痛恨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让无辜的人或生物遭受磨难或者死亡。我一直深深地感到,正义应该战胜一切。

因此,不难理解,至少心理学家很容易理解,我之所以选中法律作为终身职业,正是基于自己的这种心理状态。法律工作几乎可以满足我本性的每一个特点。

罪恶和惩罚永远吸引着我。我酷爱阅读各种侦探小说和恐怖故事。我想出各种极为巧妙的谋杀方法作为消遣。

过了许多年,我成为一名法官。蛰伏在我体内的另一类天性受到了鼓舞,逐渐浮出水面。每当我看到一个倒霉的罪犯在被告席上痛苦挣扎,受尽折磨,死亡一步步向他逼近时,我总能感到莫大的快乐。不过,如果站在被告席上的是一个无辜的人,我不会产生半点儿快感。至少有两次,我因为明白被告是无辜的,而中止了审判,并向陪审团提出对被告的指控不能成立。不过,我要感谢警察部门的公正和效率,绝大多数被押到法庭上受审的被告都是有罪之人。

现在我想谈一谈爱德华·塞顿的案子。他的外表和行为举止很容易误导别人,让人产生错觉,所以他给陪审团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但是根据我这么多年来对罪犯的了解,虽然证据并不是明显确凿的,但我确定对这个人的犯罪指控绝对属实:他残忍地谋杀了一位信任他的老妇人。

我被人称为"穿法袍的刽子手",但我觉得这样的称呼对我并不公平。我办案时一向秉公执法,结案时措辞十分严谨。

我需要做的是避免陪审团感情用事,让陪审团免受某些律师具有煽动性的辩护词的影响。我总会引导陪审团的注意力,让他们关注事实。

久而久之,我发现自己的内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我想不受法官身份的约束,自己行动。

让我坦白说吧,我想亲手杀人。

我意识到这就像一位艺术家极力想表现自我一样!没错,我想变成一个犯罪学艺术家。我被法官这个职业所束缚,我的想象力被压抑着,逐渐变成一股巨大的力量。

我一定要亲手杀人!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用普通的方式杀人。我的杀人方式必须与众不同,具有艺术感与仪式感,让人感到奇妙,非常震撼。在这方面,我自认为具有非凡的想象力。我想做出极具戏剧性的事,把异想天开变为现实。

我要杀人......没错,我要杀人......

但是,有人会觉得我很矛盾,因为我仍受到与生俱来的正义感所带来的约束和压抑,我认为无辜的人不应该死。

后来,我心中涌出一个绝妙的想法。这个想法是在一次与人闲聊时,他人偶然的一句话带给我的灵感。与我聊天的是一位医生,一位普通的无名医生。他偶然提到,有的凶手犯下的罪不受法律制裁。

他给我举了一个例子,是他最近医治的一个病人。他认为这个老妇人的死因是那对照料她的夫妇故意不给她服急救药,而且这对夫妇能在老妇人死后得到很大一笔遗产。他说,这种事情很难找到证据,但他对夫妇俩的罪行深信不疑。他又跟我讲了许多类似案件......凶手狡猾狠毒,把法律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开端。我当时豁然开朗,不仅要杀人,而且要做成一系列杀人案。

有一首关于十个小士兵的歌谣,自童年起就一直让我着迷。我两岁时就被它迷住了。童谣里提到的小士兵越来越少,有一种在劫难逃的宿命感。

我开始秘密地搜寻牺牲品。

我不想在这里赘述搜集案件的细节。我遇到每个人之后都按照一定的程序进行谈话,结果收获惊人。

住院期间,我收集了有关阿姆斯特朗医生的案子。照顾我的护士是一位主张戒酒的激进人士,她热心地向我证明酗酒的恶果,并给我讲了一件真人真事。几年前,医院里有位医生喝醉酒之后给病人动手术,结果病人被他误杀了。后来,我假装无心地打探到这个护士以前的工作地点,以及相关细节。很快,我便收集到必要的线索,不费吹灰之力就查清了肇事医生的情况和遇害者的故事。

在俱乐部和两个老军人闲聊的时候,我发现了麦克阿瑟将军。从一个从亚马孙河回来的人口中,我知道了菲利普·隆巴德。从玛约喀来的一位先生愤愤不平地给我讲述了清教徒埃米莉·布伦特和她那死去的女仆的故事。我从一大堆和安东尼·马斯顿犯了同样罪行的杀人犯中,选中了他。我觉得他对自己撞死两个孩子的罪行无动于衷,是对人类生命的亵渎,这种态度使他成为社会上的危险分子,不应该继续留在世上。前警察布洛尔被列入我的名单属于情理之中的事。我的一些同事曾经十分坦率地讨论过兰道的案子,当时我就认为他作伪证的情节十分严重。身为警察,法律的公仆,必须是正直的人,因为别人总会相信警察的证词。

最后一个是维拉·克莱索恩。她的事情是我在乘船横渡大西洋时听到的。一天深夜,吸烟室里只剩下我和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他名叫雨果·汉密尔顿。雨果看上去郁郁寡欢,借酒消愁,对我酒后吐真言。起初,我并没有抱很大希望,但还是按照特定的模式,开始和他交谈。

事实证明,我的收获出乎意料。至今我还能记得他说的话。他说:

"说得对,谋杀并不像大多数人心中想的那样,像在食物中下毒,把人从悬崖上推下去这么简单直接。"他凑过身子,脸几乎贴在我脸上,说,"我认识一个女凶手。告诉你,我认识她,更关键的是,我还爱过她......天哪,有时我觉得自己仍然爱着她......地狱......这种感觉就像是生活在地狱......你知道吗,她这样做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我可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女人心肠太狠......太狠毒了......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位美丽、直率、开朗的姑娘......会做出这种事!她把一个小孩子带到海边,让他淹死了......你能想到一个女人会干出这种事吗?"

我问他:

"你确定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他的神志似乎突然清醒了,回答说:

"我百分之百确定。除了我以外,谁都没有想到是她。但是,出事后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明白了。后来,她也发现我知道是她----她永远也不知道我有多爱那个孩子。"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这些信息足够让我顺利地把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我只需要找到第十个牺牲品。

我发现了一个叫莫里斯的人。他干了不少缺德事,比如说,他擅长做的一种勾当就是贩毒,应该对我的一位朋友的女儿吸毒负责。这个女孩子二十一岁就自杀了。

在寻找这些牺牲品的时候,我心中的计划也逐渐酝酿出来。我只需要选择一个动手的时机。最后,助我一臂之力的是哈里街的一家诊所。我以前就在这里动过一次手术。这次到哈里街看病让我更加清楚,什么手术于我而言都是徒劳。我的医生巧妙地隐瞒了坏消息,可是久病的我早就能领会他们的言外之意了。

我没有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医生。我绝对不要缠绵病榻、受够了病痛折磨以后再撒手人寰。不,我的死应该是激动人心的,我要在死前好好享受生命!

我现在说说士兵岛系列谋杀案的具体方式。利用莫里斯掩盖自己的身份,购置这个小岛是易如反掌。莫里斯干这种事很在行。我仔细研究收集到的几个牺牲品的资料,为他们每个人下了一个合适的诱饵。按计划进行,没有出一个差错。八月八日,我的猎物全都登上了士兵岛,还包括我自己。

我在动身之前就把莫里斯安排妥当。莫里斯患有消化不良。离开伦敦之前,我给了他一粒药,让他睡前服用。我告诉他,我自己胃酸过多时吃这种药,效果出奇的好。他毫不犹豫地把药收下。莫里斯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办事格外谨慎。我一点儿都不担心他会留下什么文字档案暴露我的身份。他不是这种人。

岛上的死亡顺序是经过我深思熟虑之后悉心安排的。我的客人们所犯下的罪行轻重程度各不相同。我决定让罪恶程度轻的人先死,他们不用像心肠更狠毒的杀人犯一样遭受长时间的折磨。

安东尼·马斯顿和罗杰斯太太先死。他们俩一个死于一瞬间,另一个在睡梦中安静地死去。马斯顿缺乏责任感,是一个不讲道德的异教徒。罗杰斯太太参与了害死雇主的事,但我知道她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她丈夫的影响。

我没必要把这两个人死亡的来龙去脉描述一遍,因为警察很容易就可以查明死因。打着除黄蜂的幌子,任何业主都可以轻易买到氰化钾。我随身带了些氰化钾,趁着留声机宣布完对每个人的指控,所有人乱成一团的时候,轻而易举地把氰化钾放进了马斯顿几乎见底的酒杯里。

在留声机播出对每个人罪行的指控时,我非常仔细地观察了他们每个人的面部表情。凭借自己多年来在法庭上的经验,我确定所有人都是有罪的。

最近一段时间我经常头痛,医生给我开了一种安眠药,曲砜那。我慢慢地攒了不少药片,剂量足以致人于死地。罗杰斯给他妻子端来白兰地之后,把杯子放在桌上。我从桌子旁边经过的时候轻松地把药粉投进酒里。这一点儿也不费力,当时所有客人还没有起疑心。

麦克阿瑟将军平静地接受了死亡。他没有听到我从他身后走过去的声音。当然,我选准时间离开露台,不留一丝破绽。

如我预料,岛上随后进行了一次大搜查。结果,除了我们七个人之外,岛上没有发现其他人。这样一来,岛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按照我的计划,我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同伙。我选择了阿姆斯特朗医生,因为他容易相信他人。根据我的地位和外表,他觉得像我这么德高望重的人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他的所有疑点全部集中在隆巴德身上,所以我假装和他的观点相同。我暗示他说我有一个计划,能让杀人犯中计,暴露自己。

屋子已经被搜查过了,但每个人还没有被搜身。不过,注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搜身了。

我在八月十日早晨杀死了罗杰斯。他正在砍柴,准备生火做饭,没有听到我走过去。我在他兜里发现了餐厅门钥匙,前一天晚上他把门锁上了。

趁大家发现罗杰斯的死而乱作一团时,我溜进隆巴德的房间,拿走了他的枪。我知道他会随身带一把枪。其实在莫里斯约见隆巴德之前,我就特意嘱咐他提醒了隆巴德。

早饭时,趁着给布伦特小姐第二次倒咖啡的时机,我把曲砜那放到她的咖啡里。我们把她独自留在餐厅,过了一会儿,我趁机溜回去----她当时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我轻而易举地把强氰化物注射进她体内。招来黄蜂助兴这件事,我承认自己有些孩子气,但是我喜欢让每个人的死法和童谣里的小士兵相同。

在这之后,一切正如我所料。其实搜身还是由我提议的。所有人都希望进行一次彻底的搜查。我把手枪藏了起来,氯化物和氰化物也已经都用完了。

这时,我对阿姆斯特朗说,我们的计划需要尽快展开。计划很简单,我必须装死。这样一来可能会让凶手心慌意乱,无论如何,只要别人都认为我死了,我就能在房子里自由活动,偷偷观察凶手的行动。

阿姆斯特朗非常支持我的计划。当天晚上,我把一小块红泥抹在额头上,早早准备好红窗帘和灰毛线,并把四周仔细布置了一番。房间里只有闪烁不定的烛光,唯一近身检查我的人是阿姆斯特朗医生。

这个计划的效果非常好。维拉小姐发现我放在她房间的水草之后尖声大叫,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所有人都冲上楼,于是我趁机伪装成一个新的受害者。

他们发现我死了以后的反应正如我所料。阿姆斯特朗熟稔地演了一出戏。他们把我抬上楼,放在我床上,此后再没有人顾得上我了。他们相互猜疑,心中充满了恐惧,一个个吓得要死。

我和阿姆斯特朗半夜在屋外碰面,时间是午夜两点差一刻。我把他带到房子后面悬崖边的一条小路上。我对他说,如果有人走过来,我们从这个地方可以及时发现;房子卧室都朝着另一个方向,屋里的人不会发现我们。他直到那时也没有怀疑我。其实只要他还记得童谣的这一行:"四个小士兵,结伴去海边;青鱼吞下腹,四个只剩三。"就应该猜到点儿什么并有所警觉。可是他没把青鱼放在心上。

非常简单。我往悬崖下面看了看,惊叫了一声,然后让他往下看,看悬崖上是不是有一个洞。他马上俯身往下张望。我马上用力推了他一把,他一头栽进波涛汹涌的大海。我回到房子里。布洛尔一定是在此时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我来到阿姆斯特朗的房间,待了几分钟,然后又离开房间。故意搞出动静,让别人听到。我刚走下楼梯,就听见一扇门打开了。我走出前门时,他们一定能看到我的背影。

犹豫了一两分钟,他们才开始跟踪我。我绕到房子后面,通过自己事先打开的餐厅窗户回到屋子里。我关上窗户,过了一会儿又把玻璃打碎。然后走上楼,重新躺在床上。

我盘算好了,他们肯定会重新搜查一遍这幢房子,而且我猜到他们不会仔细检查每具尸体,顶多是拉一拉床单,看到尸体不是阿姆斯特朗伪装的就转身走了。一切都如我所愿。

我忘记说明一下,此时我已把手枪放回隆巴德的房间里了。或许有人对我把手枪藏在什么地方感兴趣。我把手枪放在贮藏室的罐头里面了。我从一堆罐头里拿出最底下的一筒,我记得里面装的是饼干,把手枪塞进去,重新把罐头封好。

和我预料的一样,没有人怀疑这一堆看起来尚未开封的罐头。特别是上面的罐头都是焊封好的。

我把红色窗帘平铺在客厅一把椅子的棉布套底下,藏得严丝合缝。把毛线藏在一个椅垫里,在椅垫上割了一个小口。

我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剩下的三个活着的人彼此怀疑,彼此害怕。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尤其是其中一个还随身带着一把手枪。我透过窗户监视他们。当布洛尔独自走回房子时,我把早已准备好的大理石悬挂好。就这样,布洛尔退出了游戏。

我从窗户里看到维拉开枪打死了隆巴德。她真是一个集胆量与智慧于一身的姑娘。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在与隆巴德的对决中,她会略胜一筹。他们的决斗一结束,我赶紧在她房间里布好了机关。

这是一次有趣的心理学试验。出于认清了自己的罪恶,出于敏感的神经,出于杀人之后的恐惧感,加上周围环境的催眠作用,这些力量加在一起,是否能让她做出轻生的举动?我相信可以。结果,我猜对了。我站在衣橱的阴影里,亲眼看着维拉·克莱索恩悬梁自尽。

现在是最后一步。我走出来,把踢翻的椅子搬开摆在墙边。捡起这个姑娘掉在楼道里的手枪,拾起枪的时候,我格外小心,让枪上保留下她的指纹。

现在呢?

我现在要把这篇文章收尾,把它装进一只瓶子里密封好,然后再把瓶子投入海中。

为什么呢?

对啊,为什么呢?

因为我决心制造一件无人能解的神秘谋杀案。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艺术家永远不会只满足于创造艺术。他渴望自己的艺术得到世人的青睐,这是人性使然。

我必须承认,尽管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必须承认自己也被这种天性所驱使,我想让别人知道,在谋杀这门艺术领域,我实属天赋异禀......

综上所述,我认为士兵岛神秘谋杀案会永远是个谜。当然,警察也许比我预想的聪明。毕竟这里有三条线索可供追踪。第一条线索:警方清楚爱德华·塞顿是有罪之人,因此他们可以推断出岛上的十个人当中,有一人无论从什么角度讲都不是杀人凶手。由此倒推过去,这个人就应该是执行法外正义之人。第二条线索隐含在童谣的第十四句中。阿姆斯特朗的死和"青鱼"有关,他上当了,也就是说他是被"青鱼"所骗。这说明当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时,有人故意转移了别人的注意力,让阿姆斯特朗上当。这是解决疑案的重要线索之一。当时岛上除了他只剩下四个人,我是四人之中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第三条线索:我的死亡方式所具有的特殊象征。我在前额上留下一个红色的记号,这是该隐的标志[1]

还有一些话要交代清楚。

把这个装着信的瓶子扔进大海以后,我会回到我的房间,躺在床上。我的眼镜上系着一根看上去像黑线的绳子,实际上是一根橡皮筋。我会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住眼镜,把皮筋套在门把手上,不要勒得太紧,把手枪套在皮筋上面。我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是这样:

我把手帕裹在手上,扣动扳机,我的手落到身旁,枪在橡皮筋的作用下向门口弹去,被门把手挡住,从橡皮筋上掉下来落在地上。橡皮筋弹回来,这样,我的眼镜上会垂下一段橡皮筋,但应该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还有一条落在地板上的手帕,也不会引人注意。

我会端正地躺在床上,子弹穿过我的前额,正如其他受害者所记载的一样。验尸时无法判断我死亡的确切时间。

海面归于平静之后,岸上的人会开来小船。

他们能够发现的,只有躺在士兵岛上的十具尸体,和一个无人能解的谜。

劳伦斯·瓦格雷夫

[1]据《圣经·创世纪》,该隐杀死他的兄弟亚伯,该隐的父亲在他脸上做了一个记号。